1、雪原日夜雪原日夜 安宁 冬天的草原小镇,犹如一个喝醉酒的汉子,眯眼微醺着,从东家串到西家,步态里都是欢快恣意的曲调。从外面看上去,镇上似乎人烟稀少,除了路上冻成石头一样坚硬的牛粪,还有在无风的半空缓慢飘着的炊烟,或者几只奔跑的大狗,起起落落的麻雀,几乎再也看不到其他有生命的东西。夏天里风驰电掣的摩托,在厚厚的积雪上,早就熄了火。篱笆的影子,落在从未有人踏过的雪地上,清晰而又干净,再好的画家都画不出那样别致的影子。但是这样的静寂,只是给在遥远的马路上,坐在大巴里经过小镇的行人看的。他们在感叹这里的“荒凉”的同时,丝毫不清楚,房间里的炕头上,正有怎样的热气和歌声,在缭绕蒸腾。每天几趟从镇上马路穿过
2、的大巴,会将牧民们带到鄂温克旗或者海拉尔市区,用一种花光所有挣到的钱的消费热情,购买蔬菜、水果、熟肉、糖块、饼干、烟酒、雪糕等等可以带来快乐的东西。吃喝玩乐,这在汉族人看来等同于贪图享受的缺点,在牧民们这里,却是生之最大的快乐,或者活着的根本目的。而当夜色降临,浓重的墨汁泼过来瞬间便淹没了一切。人除了进入梦中,对这样的夜色,基本无计可施。整个镇上,没有一盏路灯,如果要在这样的夜晚出行,没有手电筒,你只能迷失方向。而且一个人在几乎没膝的雪地里行走,是危险的事情,一旦停下,只那针刺一样的寒冷,就会要了人的命。所以冬天的夜晚,人们大都早早地就睡了觉,连勤劳的狗,都停止了吠聲。炕上如凤霞与贺什格图一样
3、的小夫妻们,不像阿爸阿妈一样,躺在床上闭眼就沉沉睡去,火墙里加上两次满满的煤炭,就足够让一个唠嗑的夜晚变得热烈而且缠绵。我猜测刚刚结婚还没有从姑娘完全转变成小媳妇角色的凤霞,肯定会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变得劳累,并在心里对以前做女儿时的生活,生出眷恋和怀念。因为她不止一次带着向往,说等过完年,回自己家过十五的时候,就可以天天让父母来做饭给自己吃了。她还惆怅地告诉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5 年了,以前并不觉得恋家,嫁过来之后,突然就特别地想家了。这样的想念,一定让她在夜晚温暖的炕上,与贺什格图唠嗑的时候,生出过些许的抱怨。好在贺什格图是个温和性子的男人,夜晚来临后,对于凤霞的任何小脾气,他都能宽容接
4、纳,即便凤霞故意让他一趟趟起床拿这拿那,他也总是微笑着没有怨言。所以夜晚的镇子窗外的冷,与炕上的热对比鲜明,雪原在这样的时刻,流露出它浓郁的善意与柔情。晨起后,看到阿妈在祭火。蒙古族人很虔诚地祭拜火神,那墙壁中奔放穿行的火,给沉寂的冬天,带来的不只是光与热,还有希望、激情与勇猛。这样的力量,不仅仅属于人类,还有在户外依然悠闲散步的马群和牛羊,在厚厚的积雪中寻找吃食的鸟类,或者于 1 米多厚的冰层下,潜伏的鱼类,以及一切冬眠在地下的动物。那两只在冬天里略显肥胖壮硕的喜鹊,每天都会在我的窗下,辛勤地啄食吃。那里是阿妈家日常垃圾的倾倒场所,所以只要不太懒惰,自然可以觅得饭吃。我猜测它们的家,应该就在
5、前面一户人家废弃的仓库屋檐下。而且,早已经与其他喜鹊们协商好了,占地为王,不准其他同类侵占这一风水宝地。窗玻璃上残留着的鲜红的“囍”字,将两只喜鹊映衬得多了几分灵动与喜庆。这大约也是为什么看到它们两个,啄食一头牛身上不知何故破损的伤口上的腐肉,阿妈一家人并没有驱逐它们的原因。我起初看了,觉得有些残忍。但后来又听阿妈平淡地讲起邻居家的一头奶牛,身患重病的时候,许多只喜鹊都来啄食肉吃,而且并没有人觉得奇怪。似乎那不过是日常生活里的一个场景,平常到犹如两只狗在雪地上打架,或者一个男人醉酒后冻死在深夜。我就在那一刻,忽然领悟到,诸如天葬等等的仪式,其实大都源自于自然万物的消长与循环,生命的来与去,不过是自此岸流淌到彼岸,并慢慢沉淀净化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