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旧话重提旧话重提 前年出过一本诗集,名为接梦话。诗集的名字是诗友、出版人袁志坚代拟的。期初我还是心存顾忌,因为“接梦话”是有风险的,民间认为容易引发梦中人的错乱甚至死亡,当然这是一种迷信,其实接梦话不会有这么高的风险,大学有一位舍友毕业前一年总在说梦话,我们还真尝试接过他的梦话,他一直好好的,没有什么异常。对这本诗集的名字,我尊敬的诗人沈苇作过这样的解读,甚合我意:“接梦话是超越时空的对话、交流,是一种象征交换。在余笑忠的写作中,梦与现实的边界、梦与日常的边界、梦与自然的边界等等,一再被他突破了。到底是诗人接了梦中人的话,还是诗人作为梦中人接过了另一个清醒者的话?这是一个类似庄子与蝴蝶的问题。
2、梦与现实(第二现实与第一现实)的互文与混溶,在诗人那里转化为一种清醒的自觉,一种精神的现实性。”确实,在我写过的诗作中,很多是以梦为主题的,有的干脆是对梦境的追忆。其实并不是我多梦,只是因为在我看来,相对于喧嚣的现实,梦是沉默的;在现实艰深的大海上,梦像几片缥缈的雪花。梦中出现的可能是我们在烦杂的日常中被忽略或遗忘的某种东西,最幸运的情形是,不经由我们的深思而意外获得的馈赠,就像我在一首诗中写过的:如今我相信,来到梦里的一切 都历经长途跋涉 偶尔,借我们的梦得以停歇 有时,我乐于把梦视为神奇的造访,我们的身体是其暂栖之地。这也正如我们常常发出的感慨:人生如寄,浮生若梦。如果梦是一种神奇的造访,
3、那么它会不会从我身上又转移到未知的某人身上?这也是我感兴趣的问题,或者说空想吧。对梦或者说梦想的偏爱一直与人类相伴。博尔赫斯有一首诗,以希腊神话中为月神狄安娜所爱的青年牧人恩底弥翁为题,相信读过这首诗的人会有共鸣,诗作的开头就非常迷人,甚至让人忍不住要读出声来:那时我沉睡在峰顶,我英俊的 身躯如今已被时光所消损。在那古希腊的深深夜空,人马星座 放慢了它风驰电掣的飞奔 探入我的梦境。我喜欢睡在那里 就为了做梦,那璀璨的梦避开记忆 使我们这些活在世上的人 放下與生俱来的重负。(西川 译)人们常常将梦说成美梦,因为确实如博尔赫斯诗中所写的,璀璨的梦能让我们放下与生俱来的重负。战国时代的列子在周穆王中
4、写了一则寓言,读来令人忍俊不禁:周之尹氏大治产,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弗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弥勤,昼则呻呼而即事,夜则昏惫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游燕宫观,恣意所欲,其乐无比。觉则复役。人有慰喻其勤者,役夫曰:“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好一个“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这大概是精神胜利法的鼻祖了,做个好梦就抵消了日日劳作之苦。无论人生多么沉重,梦总该有的,哪怕它像“烈火过后,未曾燃尽之物/以缓缓飘散的轻烟,另谋出路”也好我在一首诗里这样写过。但是,与人相伴的也有噩梦,或者是介于美梦与噩梦之间的
5、含混的梦。还是那位列子,在周穆王中就提及神遇为梦,而且列举出做梦的六种原因:一是平时自然而然的梦,二是因惊愕而致梦,三是因思虑而致梦,四是因醒悟而致梦,五是因高兴而致梦,六是因畏惧而致梦。致梦的原因当然远不止这么多,即便是出于同一种原因,每个人的梦都各不相同,每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所做的梦也并非一致。我们所见的现实往往是相对固化的,而梦则是变幻无常的;一旦现实发生巨变,我们往往会用如梦似幻来形容。辛波斯卡在她的诗作现实世界中就令人信服地透视了梦与现实世界二者之间的关系。在她看来,梦境含混、充满歧义,可以作出不同的阐释,而现实只意味着现实,不可改变,往往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梦有自己的钥匙。/现实
6、世界却自行开启,/而且无从关闭。”人在梦中可以暂且逃离,但现实不会被打断。危险的是,善良的人们往往难以想象“现实世界所依赖的/却可以是未知的任何一人,/他失眠症的产物。/每个醒着的人都可以得到。”这一句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动荡的的世界会不会是某些拥有巨大权利的人失眠症的产物?其实,在列子看来,“故神凝者想梦自消。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也。古之真人,其觉自忘,其寝不梦,几虚语哉?”意思是说,聚精会神、格外专注的人白天心无旁骛,晚上也不会做梦。真正清醒的人不用语言,真在做梦的人并不通达,只是因事物的变化而随机应变。古代的真人,醒着的时候也是忘我的,睡眠的时候不做梦。诚然,忘我是一种高境界
7、,但因此而将梦贬低为痴心妄想则近乎苛求。列子也写过愚公移山,那不就是一个梦吗?在看待梦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上,后来的庄周就比列子要圆融得多。在现实过于艰深的大海上,谁说梦想只是几片雪花呢?最让我欣喜的一句话出自托卡尔丘克的长篇小说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作者借书中人物之口如是说:“梦总是有意义的,从来不会错,是现实世界没有成长到梦的正常状态。”那么,梦对于现实应该有启示意义,以梦为师应该算是一说。不要指望以梦对现实予以补偿,在过于喧嚣的世界上,在振振有词的陈词滥调面前,让沉默的梦发出声音来,不正是诗歌的自觉吗?出于这样的偏好,我一直认为“有所思的诗,不如若有所思的诗,无名的天真状态的诗”,那正是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游走的神秘之物,可遇而不可求。请原谅我没有将做梦、梦境和梦想区别开来,正如有时我们干脆将梦和现实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