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29卷第1期江 苏 理 工 学 院 学 报JOURNAL OF JIANGS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Vol.29，No.1Feb.，20232023年2月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一生从未到过中国大陆，但在其作品中却不难发现他对中国的个人想象性书写。虽然未能到中国切身感受中国文化，威廉斯却有过三次前往亚洲的经历。“第一次于1959年与梅洛到日本旅行；第二次于1969年6月21日到东京参加 欲望号街车 的演出；第三次是1970年8月从檀香山出发到日本，10月1日在横滨会见了来自东京的三岛由纪夫，随后一行人在一家中国饭店用餐，后经中国香港，短
2、暂逗留后到达曼谷。”1威廉斯1959年才首次到访亚洲且与中国也无甚交集，但在此之前的剧作如 欲望号街车（1947）、去夏突至（1958）中就已经可以窥见大量的中国元素。当代形象学认为“一切形象都源于对自我与他者、本土与异域关系的自觉意识之中，即使这种意识是十分微弱的”2 155。作家在对异国异族形象的塑造过程中，必然会导致对自我民族的观照和透视，他者形象仿若一面镜子，透过镜子得到的一定是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差异与距离，从而更好地审视自我与本民族。因此，威廉斯在 鬣蜥之夜 中对于中国形象的构建并不是出于猎奇的心态或为了展现异域风情，而是通过想象中国这一他者形象来言说自我与西方社会现实。鬣蜥之夜 首演
3、于1961年，是威廉斯最后一部广受好评且大获成功的戏剧作品，因而成为威廉斯创造生涯的一道重要分水岭，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威廉斯根据1940年夏天在墨西哥海边旅馆的经历为创作背景，在 鬣蜥之夜 中塑造了一个自传式的人物香农，试图向读者展现如蜥蜴一样被缚住的人类的精神生存困境和心理斗争。相比于威廉斯的另外三部代表作，目前国内对于 鬣蜥之夜 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主要集中于生态“游泳到中国去”：田纳西 威廉斯 鬣蜥之夜 中的中国想象刘 艳1，张 鑫2（1.浙江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2.江苏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1）摘要：鬣蜥之夜 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田
4、纳西 威廉斯对于中国的个人想象性书写，频频出现的东方元素赋予了此剧前所未有的积极意义。中国成为主人公香农渴望到达的理想彼岸，使他不禁发出“游泳到中国去”的呼喊。基于比较文学形象学理论，从社会集体想象、言说他者和言说自我三个维度分析威廉斯戏剧 鬣蜥之夜 中所呈现的中国形象，力图揭示威廉斯构建中国这一“他者”形象背后的理想诉求和价值观念，这对于中美两国重新审视自我，加强跨文化间的合作与交流极为有益。关键词：田纳西 威廉斯；鬣蜥之夜；中国想象；形象学；他者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7394（2023）01-0031-07收稿日期：2022-10-15基金项目：2019
5、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奥斯丁小说经济叙事的道德主题研究”（19BWW048）作者简介：刘艳，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张鑫，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文学理论与翻译。DOI:10.19831/ki.2095-7394.2023.01.01332第29卷江 苏 理 工 学 院 学 报批评、伦理批评、空间批评与中国文化的研究，鲜少有对威廉斯塑造的中国形象的关注。本文运用比较文学形象学的相关理论，通过分析剧本中所呈现的中国形象，进而挖掘隐藏在中国形象背后威廉斯的内心投射。一、作为社会集体想象的中国形象：意识形态化的国家当代法国形象学家莫哈认为：“一个作家（或读者）对
6、异国现实的感知并非是直接的，而是以其隶属的群体或社会的想象作品为传媒的。”2 28通过对社会集体想象物的研究，可以判断出作家是“复制了这个整体的描述，还是彻底背离了集体想象的框架以进行创作活动，即对现实进行批判”2 28。鬣蜥之夜 创作于20世纪60年代初期，此时正处于中美关系敌对时期。准确地来说，自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美国国内的中国形象从三四十年代赛珍珠的 大地 与詹姆斯 希尔顿的 消失的地平线 中所营造的宁静、美好的人间天堂骤然变成了一个对西方具有威胁性的国家。二战期间中国人民英勇抗击法西斯势力曾经赢得了美国民众的同情与支持，被视作美国的同盟。加之美国媒体当时通过如 时代 财富 和
7、生活 等媒介对中国进行的正面宣传与报道，这一时期美国对于中国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积极友好。不过，虽然中美处于同一阵线，但在美国人的想象中，中华民族与西方民族相比仍然是一个低劣的种族3 85。中国的弱小存在被用来确证美国的优越与强大，美国将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通过帮助弱势国家来彰显自己的博爱与仁慈，因而中国只是美国内心意识的投射对象和对照组，二者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之后，随着中国共产党执政，尤其是1950年中国对朝鲜战争的介入使得西方对中国的印象急转直下，一度跌入谷底。与此同时，美国国内疯狂肆虐的麦卡锡主义掀起了反共的狂潮，对进步人士进行政治迫害，而且将矛头对准同性恋者。由于自身的同性恋身份，威
8、廉斯自然深受麦卡锡主义的戕害，对美国社会感到失望，从而将目光转移到异国。如果说50年代时未开化的中国形象与具有威胁性的中国形象共存的话，那么60年代在美国社会处于主导地位的中国形象就只是前者3 102。也就是说，60年代初西方眼中的中国形象基本延续了50年代的情况，偏向于负面与消极。威廉斯在创作 鬣蜥之夜 时，整个美国社会对中国处于敌视、反对的状态，中国成为一个意识形态形象。但是在 鬣蜥之夜 中威廉斯的个人想象却基本与社会集体想象相背离，塑造了一个物产丰富、富有东方智慧的理想国度，成为他寻求精神平静、逃离现实的乌托邦。二、作为他者的中国形象：乌托邦式的家园比较文学形象学认为，作为他者的异国异族
9、形象在文本中是以多种形式存在的。“它可以是具体的人物、风物、景物描述，也可以是观念和言辞，总而言之，它是存在于作品中的相关的主观情感、思想、意识和客观物象的总和。”4鬣蜥之夜 中的中国形象可以从物质与精神两方面进行阐释。首先，威廉斯刻画了一个物产丰饶、器物精致的中国。作为导游的香农在绿色海岸旅馆甫一登场，就为了留住得克萨斯州浸礼会女子学院的教师团而使出了他心中的杀手锏，即来自上海的厨师所做的中餐。“他钻研大陆烹调技术牛肉杂烩和各种热炒都会做。”5 409香农将这一份菜单称为“了不起的标准菜单”5 409，用来吸引游客，这从侧面反映出中餐在美国的受欢迎程度。相比于美国饮食的方便快捷，中餐则以炒、
10、炖、蒸、煎等多种手段烹饪出精致可口的饭菜。早在20世纪20年代，“杂碎和炒面已经与火腿鸡蛋、咖啡饼干以及周日炖肉一样，在美国人的日常饮食中占据了一席之地”6。早期华人移民在美国多从事修铁路和挖金矿一类的体力劳动，后来开始进入美国各行各业，但还是以开餐馆、洗衣店、杂货店等为主。勤劳精明的华人将起源于广东的杂碎不断改良，第1期刘 艳，等：“游泳到中国去”：田纳西 威廉斯 鬣蜥之夜 中的中国想象33逐渐发展成符合美国人口味的美式杂碎。在 欲望号街车 中威廉斯也借剧中人物之口表达了美国劳动人民对炒杂碎的喜爱。古色古香、数量众多的中餐馆也渐渐成为美国城市风景中令人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如果说中餐已经融入到普
11、通美国人的生活中，那么神秘的中式茶饮则给陷入内心挣扎的社会边缘人带来了久违的平静与安宁。在第三幕中，当香农与汉娜互相坦白自己的过往时，汉娜为处于崩溃边缘的香农煮了一壶罂粟籽茶。“这是一种很温和的镇静饮料，它可以帮助人们度过那难以度过的长夜”5 516，香农把它叫做“东方式的催眠饮料”5 533。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将饮茶品茗作为一种修身养性之道，喝茶能帮助人们静心安神从而摒弃脑海中的杂念，这与汉娜对香农的建议不谋而合。汉娜认为香农“过分沉溺于个人的自我斗争”5 489，而忽略了自身之外的世界。与祖父四处旅行的汉娜很显然受到东方文化的影响。喝茶不再仅仅是一种满足生理需求的活动，同时也变成了一种疗愈手
12、段，饱受内心折磨的现代人诸如香农和汉娜可以通过这种罂粟籽茶得到缓解。正如中国古人以茶悟道，作为香农精神导师的汉娜也在引导香农走出自己的内心，领悟真正的生存之道，就像威廉斯在访谈中所表达的那样，鬣蜥之夜 的主题是“如何在绝望之后生活下去”7 104。除了美味的中国炒菜与具有镇静功效的中式药茶，精致的中国手工艺品也很受美国人青睐。在第二幕中，当汉娜由于身无分文想要将自己的玉器抵押给旅店老板玛克辛时，虽然未曾指明这是中国工艺制造的玉，但通过汉娜的描述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善于玉器雕刻的中国。“就玉来讲，手艺玉的雕琢，是最为重要的。就说这一颗吧，雕刻得真够神妙的。小倒是很小，可上面却雕刻着两个人呢传奇式的
13、人物阿克亲王和安芙公主，他们头顶上还有苍鹭在飞。”5 448玉雕是中国最古老的雕刻品种之一，具有悠久的发展历史。在中国古代，佩玉常常被贵族用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直至21世纪玉雕技艺也一直是一种不断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20世纪的西方，人们对中国瓷器、玉器、丝织品等手工艺品有着浓厚的兴趣。汉娜推测雕琢玉饰的艺术家靠这一件玉雕就能够维持全家一个月的生计，卖给英国人最少可以得到三百英镑的回报，玉器的珍贵由此可见一斑。此外，欲望号街车 中布兰奇偏爱中国商店里面的花纸灯罩，去夏突至 中维纳布尔太太的电梯刷着中国的黑金油漆，塞巴斯蒂安更是钟爱中国的山东绸套装和丝绸手帕。中国制造的工艺品精致巧妙，成为美
14、国人追逐的对象。威廉斯还塑造了一个富有智慧和哲思的东方大国形象。托马斯 阿德勒8 120认为，“鬣蜥之夜最终实现了一种宁静感，也许就它的意味来说，是更加东方的而非西方的”。在第三幕中，由于宣传无神论和诱奸少女而被逐出教会的牧师香农渴望能够重返布道坛，但事实是教会不可能再次接纳他，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徒劳而已。玛克辛试图用上海厨师的话安慰香农。“厨房里的那个中国人说了，不要焦急，不要焦急，他说，这就是他的全部哲学。全部的中国哲学就是四个字：没有关系 不要焦急 翻译成中国话就是这样的。”5 497流淌在中国人血脉里的“没有关系”这四个字似乎是每一位中华儿女的口头禅，无论面对顺境或逆境，中国人内心的豁达
15、与从容都通过这四个字展现出来。而这种顺其自然、宠辱不惊的人生态度正是来自于中国传统的道家思想。“没有关系”与道家提倡的“清静无为”具有异曲同工之处。“无为”即要求世人尊重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不要妄图改变既定事实，不论结果好坏都欣然接受。“无为”并不是真的无所作为，它代表的是一种不再被个人欲望与思想左右的崇高精神境界，做到不被外力强加的、真正的顺应自然。后来汉娜对香农讲述自己在远东的遭遇时，认为“那次教训是东方式的”5 537，她坦言“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自己是无能为力，就接受下来”5 537。“在无可避免的时候，就倾身向后，享受一番。”5 537受到汉娜东方思想的熏陶，香农也渐渐感受到了中国3
16、4第29卷江 苏 理 工 学 院 学 报哲学的智慧，最后选择与玛克辛保持长久的性关系，达到了与自身的和解。道家的“无为”思想也体现在汉娜为香农讲述的上海送终所的故事上。在上海的送终所里，“那些身无分文的垂死的穷苦老人，由他们的也是身无分文的儿孙辈送到这里来，躺在地铺或草席上等死”5 528。首次目睹的汉娜觉得十分残酷，但当她第二次去时，却有了不一样的感悟。“他们的儿孙辈和这个地方的管理人员，在等死的地铺旁边总是放些令人宽慰的东西，像一束小花啦，鸦片糖啦，宗教表记啦，等等。”5 528虽然这些濒死的老人无法体面的离开，但他们的儿孙已经尽力让他们感到宽心和安慰。新生的花朵、镇静的鸦片以及美好的宗教寄托，在身体和心灵上都给予了老人们面对死亡的勇气。这些老人的眼睛给汉娜的内心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和冲击，“这种用剩下的生命最后的活力向上仰望着的眼睛简直像南十字星座一样清澈明亮”5 528。生老病死乃人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能做的只有静静接受，坦然面对。如庄子在 大宗师 里所言：“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9 100送终所里的老人正是深谙其道，因此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