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doi:10 3969/j issn 1673 6060 2023 03 009论刘震云 90 年代以来长篇小说创作风格的嬗变高芳艳(河南科技学院 文法学院,河南 新乡453003)摘要:刘震云 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的长篇小说创作始终聚焦于底层个体的生存境遇,“民间”底色是他所有长篇小说的底色,但他的长篇小说创作跨域很大,小说的创作风格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故乡系列”长篇小说和 一腔废话,结构庞杂、技巧多变、语言繁复,刘震云从早期的新写实书写走向了先锋式实验;从 2003 年的手机 开始到2017 年的 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刘震云又表现出对现实生活的观照和对社会大事件的叙述热情,小说创作回
2、归写实的同时又彰显出大众文化特质;2021 年的新作 一日三秋 充满了魔幻色彩,刘震云在魔幻与现实的结合中又走向了魔幻现实主义。关键词:刘震云;长篇小说;民间;创作风格;嬗变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3 6060(2023)03 0079 06收稿日期:2022 11 06基金项目: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刘震云长篇小说研究(1991 2017)”(2022 ZDJH 00528),主持人:高芳艳作者简介:高芳艳,女,甘肃通渭人,硕士,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刘震云从 20 世纪 80 年代中期发表小说塔铺 引起文坛关注之后,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态势,
3、他陆续发表了“单位系列”“官场系列”“故乡系列”“说话系列”等系列小说。从最初的中短篇小说到后来的长篇小说,刘震云始终将目光集中于权力、民生和历史等问题,确立了他创作中的平民立场。他早期的中短篇小说如 塔铺 新兵连 单位 一地鸡毛 官场 官人等,具有简洁直接的“写实”特点,作品裹挟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他本人也因此获得“新写实作家”的称号。从90 年代开始,刘震云转向长篇小说的创作,并且硕果累累,接连发表了一系列长篇小说,如故乡天下黄花(1991 年)、故乡相处流传(1993 年)、故乡面和花朵(1998 年)、一腔废话(2002 年)、手机(2003年)、我叫刘跃进(2007 年)、一句顶一万句
4、(2009年)、我不是潘金莲(2012 年)、吃瓜时代的儿女们(2017 年)和 一日三秋(2021 年)等,刘震云的这些长篇小说作品,跨越的领域很大,相比较之前的中短篇小说,虽然“民间”底色得以延续,但创作风格有了很大变化,且还在不断发生变化,创作模式上的先锋性也在不断增强。一、刘震云长篇小说“民间”底色的延续刘震云从 1987 年发表 塔铺 开始,他的早期作品,不管是“单位系列”还是“官场系列”,平民立场是他创作的基点,他始终将目光聚焦于底层民众的喜怒哀乐,书写他们的种种生存困境和精神孤独。例如,单位一地鸡毛 等小说中,刘震云展示了生活在底层的小林们琐碎、庸常、凌乱的日常生活及日常生活对他
5、们人格精神的耗损。促使小林们成熟的不是宏伟的人生理想、远大的人生规划,而是豆腐、白菜、蜂窝煤、孩子入托等鸡毛一样琐碎的小事,刘震云写出了生活琐事改变小林们个性的无限可能;在 官场 官人 等小说中,置身官场生态圈的每一个人,如老王、老刘、老赵和老孙们,他们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为了升职,他们在没完没了的勾心斗角中身心疲惫、声名狼藉;在小说新兵连中,为了争当骨干,给自己谋个好前程,一群来自河南延津农村的新兵,个个“积极”表现,各显神通,互相争斗、算计,刘震云通过展示他们私欲掩盖下的种种追求进步的行为背后残酷的生存竞争,表现了社会权力话语笼罩下底层士兵的荒谬人生和精神困惑。刘震云早期的这些中短篇小说
6、,用冷峻幽默的方式97第 43 卷第 3 期Vol 43No 3河 南 科 技 学 院 学 报Journal of Hen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2023 年 3 月Mar 2023展示了普通人的种种生存困境和精神孤独。这种创作追求在他的长篇小说创作中得以延续。从 20 世纪 90年代的 故乡天下黄花 故乡相处流传 故乡面和花朵 等“故乡系列”长篇小说,到新世纪以来的一腔废话 手机 我叫刘跃进 一句顶一万句 我不是潘金莲 吃瓜时代的儿女们 一日三秋 等长篇小说,刘震云一直不断地在书写广大底层民众的生活,如杀猪的、剃头的、捡破烂的、卖豆腐的、修
7、脚的、搓背的、开染坊的、卖杂碎汤的、卖白菜的、歌舞厅的三陪小姐、外出打工的、唱戏的、卖猪蹄开饭店的,这些卑微的底层民众,他们人生的痛苦和悲欢,或裹挟在权力争斗的历史长河中,或裹挟在庸俗琐碎的生活中。例如,在 故乡面和花朵 中,刘震云通过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猪蛋、白石头、瞎鹿、小刘儿、孬舅等乡村底层民众的话语狂欢和精神想象,深度展示了乡土社会中寻常百姓的精神心理。刘震云拨开历史的迷雾,把这些卑微的底层民众作为浩荡历史的主角,通过婚丧嫁娶、夫妻矛盾和村庄械斗等来展示他们的悲欢离合,发掘民间生活的本相,突显他所认知的民间历史。在刘震云笔下,“历史无发展,只是奴役与残杀的延续,历史无进步,只是你方唱罢我
8、登场的反复循环”1 34,而被裹挟在权力争斗历史洪流中的底层小人物,他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他们的生活粗鄙、灵魂卑怯,处于被损害、被侮辱的境地。一腔废话 中,刘震云在荒诞的情境中展示了五十街西里底层民众的话语表演、欺骗和疯傻,用“一腔废话”彰显了他们精神生活的虚妄与贫瘠。手机 中,通过电视台主持人严守一充满谎言和欺骗的日常,展现了科技时代人与人之间诚信的危机、情感的脆弱。我叫刘跃进 中,通过进城务工的农民刘跃进颇富戏剧性的命运,凸显了乡土卑微者进入都市后的生存窘境和精神孤独。一句顶一万句 中,以杨百顺的出延津记和牛爱国的回延津记为主线,穿插了卖豆腐的老杨、赶大车的老马、“喷空”的杨百利、杀猪的
9、老曾、被拐卖的巧玲、出轨的吴香香等人的故事,通过每个人为摆脱孤独而进行的“寻找”,呈现了百年乡土卑微者的心灵情状、生存的不易。我不是潘金莲 中,一位叫李雪莲的农村妇女几十年如一日因离婚引发的荒诞上访,导致官场爆发大地震,撤换了一批经手此事的官员,再现了官场生态的混乱和底层民众维权的艰难。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中,农村妇女牛小丽在出门寻找骗婚女的过程中,因卖淫无意中被卷入大人物的权力漩涡,她的出事引发一大批官员的落马,小说虽行文荒诞,但通过对小人物日常生活的书写,折射出了世风世情和世道人心。新作一日三秋 中,刘震云“继续将民间的价值立场贯彻到底,这部长篇小说将时空拉得更远更久,以更为纯粹的民间性 打量
10、、勘察延津的历史与现实”2。小说以“笑话”为中心,在一个魔幻性的框架中,引出了六叔和六婶、陈长杰和樱桃、李延生和胡小凤、李明亮和马小萌,以及看相的老董、孙二货等乡土小人物的故事,展示了他们在自己生命路途上的竭力挣扎以及为改变自身命运而做的种种努力。可以看出,刘震云的长篇小说,一如既往聚焦的是普通人的家长里短、底层小人物的生存挣扎和精神孤独。刘震云善于从日常中去打捞芸芸众生的命运故事,并在一些生活细微处描写人物的遭际与心灵,平民立场贯穿他所有的文本,“民间”底色是他所有作品的底色,即在刘震云的笔下,乡土底层民众的精神生活始终是叙述主体的地位,是叙事的重心。二、刘震云长篇小说创作风格的发展变化尽管
11、“民间”底色是刘震云所有小说作品的底色,但刘震云是一个在创作上不断寻求突破和创新的作家,他的长篇小说创作风格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他就像一个认真钻研厨艺的厨子,在一道菜中不断尝试创新。(一)新写实书写走向先锋式实验刘震云最早是以对生活“原生态”的还原式书写成名的。20 世纪 80 年代末 90 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发展,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开始成为社会的主流,启蒙的精英话语逐渐与时代格格不入,生活中的诗意渐渐淡去,吃喝拉撒等生活琐碎成了作家描写的中心,作家们不再凌空虚蹈地指点他人的生存境遇,而是以冷峻的笔法铺陈生活的方方面面。塔铺 发表之后崭露头角的刘震云,也一直在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创作
12、路径,他将自己的种种经历融入小说创作中,于生活的体验中,又加入了冷峻的观察和透彻的思考,用简洁直白的语言,揭露生活的真相,接连发表了单位 一地鸡毛 官场 官人 等中短篇小说,这些作品描摹了现实琐屑平凡的生活和官场尔虞我诈的现状,裹挟着强大的生活气息,展现了对现实生活毛茸茸的还原,刘震云也因此成为“新写实小说”的一员主将。进入 90 年代以后,在市场化的浪潮中,中国社会也进入了一个充满话语喧嚣的时代,知识分子逐渐丧失了话语空间,走向边缘,但文学摆脱了政治的束缚,自主性和独立性进一步增强,思想和心灵获得自由和解放的作家们,有了自主、完整地对历史和人类命运等终极性问题进行探寻的可能,适逢此时解构主义
13、思潮和西方新史学随着各种西方现代思潮涌入中国,对中国当代作家的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尤其是解构主义提倡的无系统、无中心、绝对自由的解构理念,给了刘震云很大的启迪,他开始在创作上进行一种全新的尝试,以解构视角重新审视过去的历史事件,以“故乡系列”长篇小说开始了他的“故乡”寻根之旅,从新写实书写走向先锋式实验,开始尝试语言和082023 年河南科技学院学报叙事技巧的实验,并逐步呈现出一种语体和思想的狂欢姿态。1991 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故乡天下黄花,刘震云借助民间文化形态对体现意识形态的主流历史书写进行解构,小说结构的庞杂、技巧的多变、语言的繁复、意义的含混等都让读者叹为观止,而此后 1993 年发表
14、的 故乡相处流传、1998 年发表的故乡面和花朵 和2002 年发表的 一腔废话 等作品,刘震云更是把语言和思想的狂欢推向了极致,彻底刷新了读者的阅读体验。刘震云的“故乡”系列和一腔废话 是非常典型的先锋实验文本。故乡天下黄花“寓社会的宏观把握于乡土的微观描绘,缩历史的巨大身影于小小的村史演义”3,小说讲述了河南一个小村庄“马村”半个多世纪的生活史,从民国初年到“文化大革命”,涉及中国现代史上重要的事件,如抗日战争、土改运动、国共争斗和“文化大革命”,这些历史事件是读者耳熟能详的,但刘震云讲述这些历史的模式是陌生的,在刘震云荒诞不经的表述中,读者看到的是另外一种历史,充满了巧合和偶然性,历史人
15、物的性格和行为也是反复无常,刘震云颠覆了读者对历史既定的认知,引导他们重新去认识历史,反思历史。在小说中,循环往复的权力斗争代替了历史的发展,历史在刘震云对人性的揭示和感叹中断裂成无数碎片,小说中呈现的“为了争夺村长的宝座,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剧,极深地揭示出乡村政治斗争激发出的无比热情、无比残酷、无比阴险”4 107。这里野兽出没,瘴气四起,人物一律粗鄙卑劣,满口的胡言乱语夹着串串不堪入耳的粗话。善恶是非、家族仇杀,一群暴烈的疯汉在北方的一个村子里,在打打杀杀中上演着一幕幕代代不已、周而复始的惨剧。刘震云在这里不是一般的“反崇高”“反英雄”,在他的笔下,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和进步性被偶然性和
16、循环性取代,革命英雄与历史英雄的形象,回归普通人,去除了伟大和高尚的光环。刘震云在重构历史的过程中,丰富和补充了历史,给读者展现了历史被遗忘和被压抑的部分,引导读者去重新认识历史的本真状态。小说 故乡相处流传,时间跨度一千七百余年,分四部分主要讲述了曹魏时代、朱元璋初起、慈禧与太平天国革命、毛泽东的 1957 1960 年。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及事件,被滑稽和丑陋遮蔽了原有的崇高和庄严,刘震云似乎在历史的积淀里打捞着遗臭万年并腐蚀至今的“沉渣”。人物的行为和历史事件的发生都是荒诞不经、非理性的,如文治武功的曹丞相,原来是个“拾粪”出身,走路还“屁声不断”的糟老头;“官渡之战”只是曹丞相与袁绍为一个“沈姓小寡妇”争风吃醋而起;叱咤风云的洪武皇帝不只是个大和尚,还是个喜好探听别人隐私的猥琐小人。小说中人物的语言,无论男女老幼,大都操一口土得掉渣、丑得让人脸红的北方粗话,满口都是“鸡巴”“丫”。小说的情节结构更是淡化了时空界线,小说中时空不断交叉,甚至时光可以倒流,古人今人可以对话,情节随意地跳跃切换令读者目不暇接,瞠目结舌。如毛泽东和三国的曹丞相穿越千年的时光隧道在互相评说;生产队的村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