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8一、三维世界向构成物的转化公园续幕运用了大量后现代主义技巧,全篇难以归纳出一个主题,人物没有姓名,主人公所阅读的部分也只是一部小说的片段,读者一开始会一头雾水。故事情节简单而荒诞:一位读者正在被其阅读的小说人物谋杀。这里若将小说人物的世界称为第一维度,将阅读小说的主人公称为第二维度,将阅读小说的现实读者的世界称为第三维度。这三个维度本身具有很强的障壁,但由于小说使用了大量的现实主义描写,所以真实与虚幻之间不再界限分明。文本中对环境的刻画细致入微,如结尾“进门先是一件蓝色前厅,然后是一条走廊,再是一条铺着地毯的楼梯。上完楼梯,有两扇门看到落地窗外的光线,看到绿色天鹅绒扶手椅的高靠背,看到扶
2、手椅上那正读着小说的男人的头颅”。这段话中的“落地窗”与“绿色天鹅绒”在开头就出现过,起到了铺垫的作用。看到结尾时,同样阅读文本的我们也会背后发凉,仿佛杀手已在身后。就像第二维度与第一维度交融一般,我们似乎也进入了第一、二维度,这说明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界限被消除了吗?真实与虚幻之间相互交织吗?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中认为:“向构成物的转化并不简单地就是转到另一个世界构成物就是另一个自身封闭的世界,游戏就是在此世界中进行。”这里的“转化”不是“一种特别大规模的变化”,而是早先存在的东西一下子成了其他的东西,原先的部分已经不复存在,而转化后的东西才成了该物真正的存在。“游戏活动的游戏空间不单纯
3、是表现自身的自由空间,而是一种特意为游戏活动所界定和保留的空间。”公园续幕是一个封闭的游戏空间,里面的杀手并不会伤害到第三维度的我们,而我们只是被引导进入了“构成物”,比如固定意象的呼应、人物细节的刻画,“他的脸被树枝刮伤了,他试图用亲吻魔法般地止住流血,但他却拒绝这种爱抚”这段描写刻画出男人的粗心、冷漠,女人的深情,让读者对两人的关系有了大致的轮廓描摹情夫和偷情的妻子,两人预谋谋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丈夫,让原本没有文本逻辑的小说显得真实。再看第一、二维度的交融问题,主人公是否就是小说人物猎杀的对象呢?故意安排的意象呼应,“绿色天鹅绒”“扶手椅”出现了五次以及陷阱般的句子,如“因为
4、看着门就似乎意味着会有什么东西突然闯进来”“几乎沉浸到小说的情境中去了他渐渐抽离于周遭的一切”等这些会让人先入为主地代入,认为此间就是彼间。实际上,这只是一场游戏,重点不在于谁会被杀。主人公打开因急事搁下的小说,小说情节、人物形象将他吸引住,伽达默尔认为,游戏的本质是为了脱离追求目的时的紧张状态。但游戏的人往往会为自己设定某种任务,采取某种行为。打开这本小说对于主人公而言,就是带有某种目的的行为。对于小说人物来说,“谋杀”也是他的任务。在游戏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中,设定了救公主的通关任务,但玩家往往热衷于“跑图”,开发更多玩法等。开放世界的设定吸引了众多玩家,但在高自由度的同时,每个玩家的驱动
5、力是自我目的的实现,从表面上来看,玩游戏的满足来源于游戏任务的解决,从本质上来看,游戏的存在方式是自我表现。公园续幕的结局是开放式的,推动这个游戏世界构建的既不是小说里的人,也不是文本主人公,甚至不是作者,而是游戏本身,这就涉及游戏本质的问题。伽达默尔游戏视角下的公园续幕文|李蕊玉文 学 文 艺159二、文本循环下的主体性反思科塔萨尔在接受巴黎评论采访时,曾说过:“对于我而言,文学是一种游戏。”其一生中唯一的长篇小说跳房子更是将炫技玩得炉火纯青。很多时候,文本的逻辑与意义都需要让位于这种技巧,如他本人所说:“这就像是爵士乐里的即兴演奏一样,你不会问爵士乐师:下面你要演奏什么曲目?他会笑话你的。
6、他先是准备好自己必须表现的一个主题,一段旋律,然后他拿起小号或萨克斯,开始吹奏。这并不是构思的问题。它是通过一系列不同的内在节律来表演的。有时演奏得好,有时则不然。我也一样但我的短篇小说,就像是我体内的某种东西透露给我的,不应该由我来为其负责。”伽达默尔认为:“游戏本身其实是这样一种转化,即在那里从事游戏的人的同一性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继续存在。”这个观点与科塔萨尔不谋而合。在科塔萨尔的作品中,作者不再发号施令,而是任由幻想在创作中肆意发挥。公园续幕实际上是一个无限的游戏,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的读者阅读文本,文本主人公也会不断地翻开小说,小说人物的谋杀计划也会一次次地进行。这种无限循环的设定在一
7、些烧脑电影中很常见,例如恐怖游轮 罗拉快跑等,故事的开头往往只是循环的其中一环,在这之前相同的剧情已经上演过无数遍。伽达默尔认为:“游戏就是那种被游戏的或一直被进行游戏的东西其中绝没有任何从事游戏的主体被把握住。游戏就是这种往返重复运动的进行。”游戏者是谁并不重要,他们只是作为一种工具出现在游戏中,推动游戏的进行。正如伽达默尔所说:“游戏的原本意义乃是一种被动式而含有主动性的意义。”游戏优先于游戏者,“玩耍的猫选择一团线球来玩球类游戏的永存性就是依据于球的自由周身滚动,球仿佛由自身做出了令人惊异的事情。”三个维度交融的可能性来自“打开小说”的动作,只要开始阅读,新一轮的循环就会开启。文本的主人
8、公在打开小说这章前不会被杀,我们在打开公园续幕前也不会体验到“背后发凉”的共情体验。这种共情体验的根据来源于我们代入了游戏世界,游戏一直在进行,游戏者只是通过钥匙进入了大门,获得体验,就像玩球的猫咪,实际是球在“玩”猫,游戏者不再存在,存在的只是被游戏的东西。主体性反思是对一直以来常规阅读的反叛,常规阅读指机械地归纳小说类别、对作品人物名字的偏执记录、对结局非悲即喜的单一接受。科塔萨尔的小说将读者拉入文本游戏中,很难去定义他的小说类别,悬疑但不涉及推理,言情但又不失恐怖,奇幻与现实共存。文本中不涉及任何人名也是常有的事。与有写作程式的作家比起来,科塔萨尔曾在接受巴黎评论采访中说自己的创作思路常
9、常来源于梦境与幻想,同时他也指出:“我对幻想所抱的看法跟我们称之为现实的东西十分接近。”在这场游戏中,游戏者的主体地位不复存在,转为一种再认识。比如,在公园续幕中,我们会当心阅读的陷阱,认识游戏的迷惑性,重新思考文本间距。伽达默尔也肯定这种再认识,认为我们在一部艺术作品中指望得到的东西往往是我们如何从中更好地认识自己以及认识事物。三、作者与读者、文本与现实的视域融合公园续幕有以下两个观看视角:第一,看小说的人;第二,阅读文本的我们。容易理解的是,看小说的人既是观看者,也是小说的参与者,但阅读文本的我们是如何成为参与者的呢?游戏作为艺术作品本身的存在方式,游戏优先于游戏者,同时也吸引游戏者,那么
10、也会几乎无差别地吸引观赏者。伽达默尔提出“审美无区分”来反拨康德等人一直以来主张的“审美区分”,无论是绘画、戏剧、文学、表演等,伽达默尔都反对审美的狭隘。作者的创作视域和读者视域形成了一种“视域融合”,伽达默尔认为读者的阅读是一种偶缘性体验,所以作品、160作者、读者及其所处的世界形成了关联,伽达默尔十分重视观看者在审美活动中的地位,他认为“观赏是一种真正的参与方式”“专注可以看作为观赏者自身的积极活动”。我们之所以在阅读公园续幕时,会身临其境般地体验到紧张感,是因为“游戏者正是与这个他者进行游戏。”我们是被预设的观众,游戏者一开始就设定好了与之游戏的人,而阅读科塔萨尔的作品前,这类观众会代入
11、自身世界的经验。比如,已知科塔萨尔充满技巧趣味的写作风格,所以这类人会成了游戏者心目中的“他者”形象。伽达默尔认为:“观赏者与自身的连续性是与观赏者的狂热的自我忘却性相适应的,正是从他作为观赏者而丧失自身这一点出发,他才有可能指望达到意义的连续性。这就是观赏者自身的世界真理,他在其中生活的宗教世界和伦理世界的真理,这个世界展现在他面前,他在这个世界里认识了他自己。”科塔萨尔乐于和读者玩游戏,但是读者不是无条件接受的对象,其中包含着对抗。但是科塔萨尔的巧妙之处是让你不经意间掉入游戏陷阱,如公园续幕不是恐怖小说,也不具备任何推理,只是用平常的叙述,带给人来自日常生活的毛骨悚然之感。与此同时,读者也
12、乐在其中。比如科塔萨尔另一篇短篇小说公共汽车,讲述了互不相识的一男一女在公交车上所遭遇的没来由的奇怪目光与紧张气氛,最后携手走下车又自然分手的故事。在科塔萨尔论科塔萨尔中,被问道:“公共汽车是小说集里最费解的一篇作品你有预先考虑好的神秘设想吗?”科塔萨尔的答案是否定的,并且表示非常喜欢读者对他的作品做出各种各样的解释,而且可以当作他自己的解释。所以在科塔萨尔这里,无论是游戏、游戏者、观赏者,都是同样自由并且可以相互参照的。四、结语被马尔克斯奉为文学偶像的科塔萨尔,无疑是拉美文学一颗璀璨的星星,但在天马行空之余,科塔萨尔的作品也被人诟病过于炫技。他把文学当成一场为之付出一生的游戏,但恰恰可能“游
13、戏”了人生。同样作为拉美作家的马尔克斯,作品承载了厚重的意义。但在科塔萨尔这里,情节的巧妙、想象力的旺盛似乎大于了作品本身的意义,有“文胜于质”的嫌疑。通过游戏的视角去解读科塔萨尔的作品,可以看到文本与游戏之间的关联、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边界以及读者的地位。在现代社会中,狭义上的游戏越来越丰富,但在紧张、刺激的满足感后,是否具备严肃性,是否有令人产生思考的能力,是当下游戏成瘾问题的可行性猜想之一。参考文献:1胡里奥科塔萨尔.游戏的终结M.莫娅妮,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9.2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 哲学解释学的基本特征M.王才勇,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152-189.3巴黎评论编辑部.巴黎评论 作家访谈2M.仲召明,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220-225.4沃尔夫冈伊瑟尔.虚构与想象 文学人类学疆界M.陈定家,汪正龙,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5胡里奥科塔萨尔.动物寓言集M.李静,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9.6胡利奥科塔萨尔.科塔萨尔论科塔萨尔 胡利奥科塔萨尔谈创作M.朱景东,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115-116.作者简介:李蕊玉(1996-),女,汉族,四川自贡人,硕士研究生在读,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2020 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