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IDENTIFICATION AND APPRECIATIONTO CULTURAL RELICS文物鉴定与鉴赏0引言魏晋时期礼法制度的松弛与道家思想的盛行,为魏晋时期的服饰发展提供了一定自由的土壤。处于社会文化中心的魏晋名士,出于对社会与政治的疏离心理,常追求超越现实之境以获得精神上的自由,并以对神仙的信仰表达自我超越的期许,其飘逸脱俗的服饰装扮与个体自觉心态,对当时的社会风尚产生了重要影响,并以此诞生了一些象征名士精神与风貌的服饰品类,鹤氅裘即是其中的重要代表。1鹤氅的概念关于鹤氅裘这一古代服饰,现代词义有三种解释:一是指由鸟类羽毛编织而成的外套;二是泛指用以挡风御寒的披风类外套;三是指道
2、教经典服饰,属于道袍的美称。这三种解释体现了原始鹤氅,通过古代先民们对其不断的穿着演绎,从而由专到广的发展过程。从字源学的角度分析,鹤氅裘有其独特的文化内涵,首先是鹤,许慎说文解字中记载:“鹤,鸣九皋,声闻于天。从鸟,寉声。”指的便是一种飞得很高、叫声响亮的鸟类,早在先秦时期,便有相关训鹤的记载;其次是氅,说文解字中有:“氅,析鸟羽为旗纛之属。从毛敞声。”世说新语中有王恭身着“鹤氅裘”,宋史仪卫志中曰:“氅,本缉鸟毛为之。唐有六色、孔雀、大小鹅毛、鸡毛之制。”可见氅最初指的是用鸟羽装饰的旌旗,属于帝王公卿礼仪仪仗用具,而后泛指用鸟类羽毛缝缀而成的外套;最后是裘,说文解字中记载:“裘,皮衣也。从
3、衣。象形裘之制毛在外,故像毛。”白虎通衣裳:“裘所以佐女功助温也。”韩非子五蠹:“冬日麑裘。”晋书王恭传中也记载王恭“尝被鹤氅裘,涉雪而行。”裘指的是由动物皮毛制成、冬季以御寒的厚重皮衣,清代学者徐灏在说文解字注笺中曰:“以鸷毛为衣,谓之鹤氅者,美其名耳。”指出鹤氅是一种用鸟类的羽毛制成的衣物。综上而言,鹤氅裘的基本含义是指以鹤类羽毛饰以表面、冬日用以御寒的厚重皮外套。鹤氅裘这类以鸟类羽毛制成的服饰,在春秋战国时期有类似记载,左传昭公十二年:“雨雪,王皮冠,秦复陶,翠被,豹舄。”指的是下雪时,楚王头戴皮帽,身着秦国所赠羽衣,翠羽装饰的背帔,其中的“复陶”“翠羽”均为羽毛装饰。晋代杜预注“复陶”
4、曰:“秦所遗羽衣也。”唐代孔颖达疏曰:“翠被,冒雪服之,知是毛羽之衣,可以御雨雪也。”可见“复陶”与“翠被”指的就是用毛羽制【作者简介】张天逸,女,湖北荆州人,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古代服饰文化。【基金项目】湖北省普通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时尚艺术研究中心一般项目“魏晋士人的时尚审美研究”(IFA-2022-02)阶段性成果。东晋鹤氅裘考摘要:东晋时期的鹤氅裘作为体现名士时尚的服饰之一,其历史文化渊源与汉晋道家神仙思想密不可分,名士们常穿戴鹤氅裘以凸显逍遥高洁之姿,是具有淡泊名利、超凡脱俗意味的象征之物。文章通过对该时期史籍资料的梳理,结合出土文物图像的印证,尝试对东晋鹤氅裘进行
5、概念上的界定及形式上的探讨。关键词:东晋;鹤氅裘;士人DOI:10.20005/ki.issn.1674-8697.2023.05.003张天逸(湖北美术学院时尚艺术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012Vol.248【文物赏鉴】Appreciation of Cultural Relics成的外衣,用以抵御雨雪。后朝亦有把“复陶”与“翠被”归为一类,并认为是斗祓(现斗篷)的一种,形制上与鹤氅相类似,如清代学者平步青在霞外攟屑中提到:“复陶、翠被,止是一名。陶为陶复、陶穴之陶,复陶即被复陶之被,以翠为之,风雨时所披,如复陶在上,今所谓斗祓也刘宝楠愈愚录卷三引汉书西域传:袭翠被冯玉几而处其中。西
6、京赋:张甲乙而袭翠被。则翠被乃加于衣者丁寿昌曰:翠被疑即鹤氅之类,故楚子雨雪而衣以出也。”根据该说法,结合王恭披鹤氅裘涉雪而行,可以推论出鹤氅与前朝的翠被、复陶同属斗篷一类,在功能上用以御寒防雨雪。2鹤氅裘性质考辨2.1鹤氅与鹤氅裘的区别鹤氅裘最早仅在东晋时期出现过,而后朝只有关于鹤氅的说法,这二者究竟有何不同呢?有现代学者据此提出了质疑,张默涵根据唐代诗歌中所描述的鹤氅,如李白江上答崔宣城中的“貂裘非季子,鹤氅似王恭”、吴仁璧春雪中的“貂裘穿后鹤氅敝,自此风流不足看”诗句,推论东晋王恭的鹤氅裘可能是鹤氅加裘衣的搭配组合:“鹤氅作为一种服饰配件,应仍类似较短的无帽肩部装饰,是搭配在外袍裘衣之外
7、的”,笔者认为此种说法论据不足,首先“貂裘非季子”指的是战国策中纵横家苏秦入秦上书秦惠王十次,裘敝财尽且怀才不遇的典故,在此指的是“黑貂裘”,与王恭所穿“鹤氅”无关;其次“貂裘穿后鹤氅敝”,指的是貂裘穿上后发现鹤氅也破旧了,这里用以形容诗人身处穷困拮据的生活处境,这里的貂裘与鹤氅应不是指同一件衣物。盛唐时期,貂裘随着民族融合在中原地区广泛流行,辽代属肃慎族系的黑水靺鞨五国部女真曾有“岁贡貂皮过万张”的记载,因此这里的貂裘是指用貂皮制成的裘衣。除此以外,东晋后朝的文献中只有关于鹤氅的记载,并且往往是以“王恭鹤氅”的典故进行阐发,并成为神貌脱俗似仙的符号化表达,如王初望雪:“已似王恭披鹤氅,凭栏仍
8、是玉栏干。”李縠和皮日休悼鹤:“料得王恭披鹤氅,倚吟犹待月中归。”陆龟蒙早春雪中作吴体寄袭美:“君披鹤氅独自立,何人解道真神仙。”因而在以上基础上可以判断,鹤氅其实为鹤氅裘的简称,二者属于同一服饰。2.2宝物或异装东晋时期的鹤氅裘与名士风貌相关,在南齐时期也是宫廷贵族所重视的宝物,南齐书中记载:“又订出雉头、鹤氅白鹭缞,亲幸小人,因缘为奸利,课一输十,郡县无敢言者。”这里记载的是东昏侯萧宝卷的潘贵妃从民间征集宝物,其中就有雉头、鹤氅与白鹭缞等以鸟羽制成的披风外套,胡三省注:“白鹭缞,鹭头上眊也。鹤氅、鹭缞,皆取其洁白。诗疏曰:鹭,水鸟,毛白而洁,顶上有毛毵毵然,此即缞也。”又晋书中记载:“太医
9、司马程据献雉头裘,帝以奇技异服典礼所禁,焚之于殿前。”由此可见,以上不同类型的衣物皆取自于鸟羽,甚至由于样式独特在晋代曾被视作奇装异服,在南齐则被奢侈腐靡的皇室视作珍物。东晋时期的鹤氅裘究竟是名贵的宝物还是奇装异服?有学者曾推测王恭所穿的鹤氅裘并不是昂贵奢侈的服饰,而是由鹤羽制成的颜色单一、粗糙简陋的外衣,其理由为王恭死后家中无财帛,仅剩书籍而已,这一说法显然是源自晋书,却忽略了王恭作为东晋名士,延续了西晋时期名士放达之风气,也忽略了前朝贵族们以禽兽羽毛装饰服饰的文化渊源。在世说新语的记载中有:“王孝伯在京行散。”王恭甚至说:“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由此
10、可见,王恭不仅热衷于当时名士贵族所流行的服药行散,更称饮酒为名士所必备的技能,追求脱俗玄远是名士服饰审美的重要内容,因此鹤氅是粗糙简陋的外衣这一说法无疑是较为片面的。结合上文中前朝春秋战国时期鲁昭公所着“秦复陶”与“翠被”,秦汉时期的五利将军身着“羽衣”等例子,不难看出,由羽毛装饰的服饰普通民众鲜有穿着的可能,更多地被掌握权力的贵族阶层与享有名望的名士阶层所穿着,且尚未形成流行规模。究其背后的原因,一方面由于材料的稀缺,鸟羽相比于早已形成种植规模的麻、丝、葛等是较难获得的材料,因而被少数权贵阶层所追捧与使用;另一方面是严苛的服饰等级制度,如礼记与舆服志中均可体现服饰是作为统治社会秩序的重要工具
11、,传统服饰以0132023.3(上)IDENTIFICATION AND APPRECIATIONTO CULTURAL RELICS文物鉴定与鉴赏“礼”作为内核,对于超脱礼制的奇装异服是持贬损态度的。王晓毅认为:“从表面上看,玄学的文化风尚在太元名士身上延续,而实际上,他们继承发展的是玄学文化中的糟粕酗酒、服散、裸裎、空谈而不理政务。”东晋玄学的转向使士人在服饰上虽延续了前朝士人的特立独行与放达不羁,但不免流于表演性质之流,加之社会环境对于服饰环境较为包容松懈等原因,因而王恭的鹤氅裘极有可能是特定环境下的个性化产物。3鹤氅裘图像考文献资料的梳理为我们呈现出了鹤氅裘大概定义,但囿于实物的佐证,
12、其具体形态仍然缺少完整的视觉呈现,但通过对该时期人物图像的研究,也可整理出相关信息对其形态进行补充与参考。魏晋作为中国古代艺术发展的鼎盛时期,在人物艺术形象的塑造上取得了空前的成就,这些图像在为我们展现该时期社会风貌的同时,也为服饰提供了一定研究依据。3.1形制根据现存史料及出土文物,学界普遍认为东晋鹤氅来源于神仙羽衣的启发,因而在对其具体形制进行研究时,普遍关注于该时期的神仙图像,并试图从其服饰中为鹤氅裘的形制找到依据,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认为鹤氅是由鹤羽制成、类似于短蓑衣样式的披肩,领口处系带以固定,如故宫博物院馆藏宋摹东晋顾恺之洛神赋图,其中击鼓的水神冯夷在肩部有羽毛状披肩,下身着羽毛状
13、裙状装饰(图1),而这种短的羽毛状披肩被认为是水神冯夷的特定装束,也是鹤氅的重要依据之一。冯夷的这种装扮源自于汉人对羽翼的服饰化结果,也称之为“帔”,杨蓉在道服“帔”考源一文中认为“仙人之裙帔实质上应该是羽人双翼与身羽的组合性变形结果”,如永泰街中段西汉墓中的伏羲图(图2),一改汉代以前羽人生有两翼的情形而身着羽帔,因此将这种羽帔认为是鹤氅原型的论据不足。二是认为鹤氅是由鹤羽制成的、长及腰部的钟形无袖外套,其基本形制可参考北齐徐显秀墓壁画中墓主所披鼬尾裘(图3),以及身披深色裘衣的朔州水泉梁墓墓室正壁墓主夫妇像(图4)等,笔者认为该图片中的裘衣更接近鹤氅的原型,因为鹤氅的诞生本是在御雪防寒的功
14、能上兼具装饰性的特点,穿着者常有“涉雪而行”的描述,因此在长度上一定是能够满足抵御雨雪的长度。3.2穿戴关于鹤氅的穿戴方式,在史料记载中,“披”是鹤氅最为主要的穿着方式,最早世说新语中记载的王恭“被鹤氅裘”,“被”同“披”,是指覆盖身体之意,在全唐诗中提及鹤氅时均大量使用“披”这一动词,如“风流披鹤氅”“人披鹤氅出”“宜披鹤氅行”与“便披鹤氅对清风”等,明代刘若愚在酌中志中提到:“氅衣,有如道袍袖者。近年陋制也。旧制原不缝袖,故名曰氅也,彩素不拘。”这里指出氅这类服饰最早是一种不带袖的图1水神冯夷身着羽毛披肩(顾恺之洛神赋图卷,宋摹本)图2永泰街中段西汉墓M25伏羲图图3山西太原北齐徐显秀墓墓
15、主徐显秀画像014Vol.248【文物赏鉴】Appreciation of Cultural Relics披风样式。3.3制作前文提到鹤氅裘是由鹤羽制成,但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制作?拾遗记中曾描述仙人形象:“其衣皆缝缉毛羽也。”意为将鸟羽缝缀在衣服上,虽然是作者虚构出的神仙形象,但却是时人对于神仙的情感与想象投射,并不是空穴来风的产物,古来既有以鸟羽制衣的现实事例。如日本学者小杉一雄在分析唐代安乐公主以百鸟羽毛织成的“百鸟裙”时,认为将鸟羽毛织成面料,再加以裁剪制作毛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应该是先用面料缝制下裙,再以鸟毛缝缉而成,笔者认为该观点为鹤氅裘的制作方式提供了参考,鹤氅裘作为冬季御寒的厚重
16、皮外套,其面料是裘皮因而无法实现将鹤羽与其纺织成为一体,因而只能实现在裘皮表面以鹤羽进行缝制装饰。除此以外,九原岗北朝壁画墓(图5)中有手执名士所喜爱的麈尾扇、身着羽衣的神仙形象,其中羽衣边缘与袴的下摆均整齐地以羽毛缝缀进行装饰,这种装饰方式或许能为鹤氅的制作提供一定的思考。4结论根据前文对鹤氅裘相关概念与性质的梳理,参考相关的出土图像,笔者推论东晋名士所穿的鹤氅裘是由鹤羽在裘衣表面装饰、呈披风式样的长外套,其作为东晋时期的名物,是士人脱俗高洁、遗世独立的精神象征,它体现了名士群体对于古代神仙思想的质朴,以及对自身形貌的重视与丰富的想象力。因此鹤氅裘作为“神仙羽衣”的物化体现,在晋代便奠定了其作为后朝道家法服的思想底蕴与基础形态。注释许慎.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51.许慎.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398-399.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3466.许慎.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398.陈立.白虎通疏证M.吴天虞,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4:433.高华平,王齐洲,张三夕.韩非子M.北京:中华书局,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