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近年来,佳作不断的国产动画电影在掀起“国漫崛起”浪潮的同时,也迎来了其在中国电影市场上的崛起。相较新世纪以前的国产动画电影,当下动画电影的创作特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同风格、不同题材的动画电影层出不穷。“弱男主”是国产动画电影中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弱男主”在外表、能力、性格上的“弱”,共同呈现出去支配性和去竞争化的男性气质,而这一表象背后是消费主义时代下女性观众的审美需求和后现代犬儒主义的精神症候。本文尝试从“男性气质”的视角出发探讨国产动画电影中的男性形象,以扩展当下国产动画电影类型的研究视野。一、男性气质与动画电影的类型叙事男性气质研究作为一个社会性别学科,源于20 世纪六七十年代第二波
2、女性主义运动的兴起。女性主义学者对广泛的女性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并且逐渐超越了“女性”的范畴,许多男性也意识到了传统性别规范、性别角色偏见带来的性别歧视既伤害女性,也伤害男性。因此,男性气质研究作为一个批判性领域逐渐发展起来。到了 20 世纪 80 年代,男性气质研究的代表人物普莱克和 R.W.康奈尔拉开了真正的社会学意义上的男性气质研究序幕,他们都批判了建立在生理性别二元对立基础之上的性角色理论。康奈尔认为“性别是一种规定社会实践秩序的方式”1,是由社会建构的或者说是在话语中形成的,“所以当我们说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时,我们就是在说性别实践的形构”2。康奈尔指出,男性气质是在实践中建构起来的
3、,分为四种类型:支配性、从属性、共谋性和边缘性。这四种类型的男性气质之间存在着层级差异,“支配性”居于最高地位。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认为:“在任一给定的时间内,总有一种男性气质为文化所称颂。可以把支配性男性气质定义为性别实践的形构,这种形构就是目前被广为接受的男权制合法化的具体表现,男权制保证着(或说是用来保证)男性的统治地位和女性的从属地位。”3这种被认为最具男子“弱男主”:近年国产动画电影中男性角色的男性气质翟梦莹东方艺术影视艺术112气概的支配性男性气质,显然是由社会建构的,并且会随着意识形态的嬗变而发生变化。因此,在性别形构的实践过程中,会通过种种机制来推动建构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支配性
4、男性气质。动画电影作为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要参与到关于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形构实践中。国产动画电影传统的叙事模式,一般是以男性为中心的少年成长叙事,面对感情与梦想两大主题,在经历种种挫折、磨难和悲伤之后,少年实现成长并勇敢对抗威权与现实。这种传统的少年成长叙事正符合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形构实践,深深植根于新世纪之前的国产动画电影中,例如大闹天宫 哪吒闹海 葫芦兄弟 宝莲灯 等,均为类似的叙事模式。相较于常规的以成年人为基本受众的真人实景电影,动画电影更需要寓教于乐,在通过影像完成叙事的同时,又要有效地完成意识形态的传达,这也包括推动建构支配性男性气质。新世纪之前,动画电影中的男主角都展现出强烈
5、的抗争意识,与天斗的孙悟空、与龙斗的哪吒、与妖斗的葫芦娃、与神斗的沉香,透过这些少年英雄,我们可以看到动画电影背后所蕴含的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和现代性的宏大叙事。支配性固然是父权制话语体系下最为推崇和积极建构的男性气质,但是男性气质并不等同于父权制本身,作为一个历史化的建构过程,男性气质会随着时代的变革而发生变化。所以我们可以从男性气质入手,结合当下国产动画电影的创作现实,分析近年来动画电影对于男性形象进行了如何的策略性调整,并且探究这种改变的背后究竟反映了当下中国怎样的社会现实与文化症候。二、“弱男主”的形象建构国产动画电影旨在通过“少年”形象来建构一种支配性男性气质,但是近年来,国产动画电影的
6、创作特征发生了新的变化,在继承传统成长叙事的基础上,不再局限于“少年”形象,而是发展出了“酷大叔”“丑哪吒”等多种男性角色,甚至出现了以女性为中心的成长叙事,例如 大鱼海棠 白蛇:缘起 白蛇 2:青蛇劫起 等。创作特113征的改变带来了新型人物形象的出现,非单一的叙事模式也生产出了多元化的男性角色,这些新的男性角色不再传达出一种支配性男性气质,而整体展现出一种与之相反的“弱男主”的形象气质。近年国产动画电影中男性角色的“弱”主要表现在三个层面:外表弱、能力弱、性格弱。大圣归来 中的孙悟空从外表上看不再是一个骨骼清奇的少年英雄,而是一个满脸褶子的中年大叔;失去力量的他不再是与天齐名的大圣,而是困
7、于一隅的妖猴;戴上锁链的他亦不再是敢于保护花果山众猴和护送唐僧西游的“大人”,而是一个急于摆脱江流儿的推卸责任的“小人”。外表的落魄映照出他内心的落寞,不仅包含了对年少孤勇大闹天宫的伤逝,对乌托邦家园花果山的追怀,还充斥着一种阅尽世事的沧桑。相比于 大闹天宫中的孙悟空,大圣归来 中的孙悟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一个敢于与天斗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胆怯畏缩的“酷大叔”,这样的孙悟空形象无疑颠覆了人们传统认知中的齐天大圣,但正是这个“不美”的美猴王赢得了众多观众的喜爱,也成为后续动画作品的模仿对象。如 姜子牙 中的姜子牙从外形上看也不再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睿智老者,而是一个骨瘦如柴、形容枯槁、邋里邋遢的中
8、年男人,电影中的他没有位列仙班,成为众神之首,而是信仰崩塌、失去法力,流亡北海。又如 新神榜:杨戬 中的杨戬,也不再是威名显赫的司法天神二郎神,而是一个天眼受损、声名狼藉的赏银捕手;作为沉香的“舅舅”,亦不能将其看作是一个轻狂不羁的少年,而是一个落寞的、渴望归家的浪子。以上这些男性角色在外表、能力、性格等方面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缺陷,首先是外在形象上的落魄,不论是孙悟空、姜子牙还是杨戬,都不再是人们传统认知中的威风凛凛的形象,也不再具有阳光开朗的少年气息;其次,他们都是被迫流放之人,而且失去了力量,能力不足对应着此时人生的失意状态;再次,失去少年身份的他们仿佛也一并失去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从而
9、东方艺术影视艺术114导致了不可避免的性格上的软弱。虽然影片中他们最终都走向了反抗威权的道路,但是意识的觉醒和力量的爆发都是在他们失去了重要的人之后,最终也只能是一曲“后青春期”4的悲歌。孙悟空在江流儿牺牲之后才红袍加身,姜子牙在小九身死之后才真正开始反抗天尊,杨戬在死亡关头才冲开了天眼。这些在外表、能力和性格上不完美,有着各种各样缺陷的“弱男主”,在脱下“少年英雄”的外衣之后,其所传达和建构的已不再是一种支配性的男性气质。除了以上这些以男性为叙事中心的动画电影,在以女性为叙事中心的动画电影也出现了“弱男主”的角色。例如 大鱼海棠 中需要椿用一半寿命换取重生的鲲,白蛇:缘起 中一直被白素贞保护
10、、转世后失去勇气的许宣,以及 青蛇劫起 中与小青并肩作战的小白,虽然外表看上去是一个少年郎,实则是转性为男的白素贞。通过这些作品,我们可以发现与“弱男主”一同出现的新角色还有“大女主”,与“弱男主”的形象相反,她们拥有美丽的容貌、强大的力量和永不服输的勇气。“弱男主”的“弱”脱离了道德场域,仅仅用来指称一种去支配性和去竞争化的男性气质,而这一表象背后的深层原因蕴含着消费社会中女性观众的审美趣味和后现代犬儒主义的精神症候。三、去支配性与去竞争化新世纪之前的动画电影所传达的男子气概是建立在传统的性别观念中的,符合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传达和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形构实践,但是不符合新世纪之后消费主义盛行之下
11、社会中女性观众的审美趣味。支配性男性气质作为维护男权制统治的主导性别气质,是建立在男性处于支配地位和女性处于从属地位的基础之上的。新世纪以来,中国电影观众的一大变化就是女性观众群体的崛起,她们强大的消费能力使得动画电影必须兼顾女性观众的审美趣味。当女性开始在一些领域主导消费意见时,男性自然成为消费对象,而“弱男主”的形象气质正符合当代女性观众的消费需求和审美需求。“弱男主”对女性观众的吸引力在于其对主流性别规范的改写和重新建构。当前动画电影中的男性角色,不论是孙悟空还是姜子牙,他们的外在形象都弥漫着一种落寞之感,而杨戬和转性为男的小白则拥有着一张五官精致、人畜无害的脸庞。这些男性角色从外表11
12、5上看都缺乏一种传统指称的“阳刚之气”,而无一例外有着一种阴柔之美。这些“弱男主”似乎打破了传统的二元对立的两性特质,重新发现乃至改造了传统男性气质的定义。“男性气质(mas-culinities)”作为一个复数形态的用语表明了男性气质的多样性,也表明了男性气质的形构实践其实一直处于一个动态的变化中,因而“弱男主”的形象建构在一方面也正表明了男性气质的多元化。而这些能力不足和性格软弱的男性角色,成功建构出了女性观众的观者地位和在观看“有缺陷男性”时的窥视愉悦。从外向的、乐观主义的男子汉转为内省的、具有创伤的“弱男主”,从整体上建构出一种去支配性的男性气质,这是男性气质的缺口,但这一缺口正是女性
13、观众情感认同的入口。并且在各方面有缺陷的“弱男主”不仅使得女性拥有一种安全体验,同时能引起女性观众的怜悯之心。此外,与“弱男主”一同出现的“大女主”形象也迎合了当代女性观众的审美诉求,二者一同参与到对传统性别秩序的重新建构中。但值得注意的是,充满力量与勇气的“大女主”的形象,一方面反映出新时代女性意识觉醒带来的女性独立;另一方面,我们或许需要思考,无论是无所不能的“大女主”,还是一无所有的“弱男主”,这些在虚拟世界中塑造出的新型角色是否在真正地助推建立一种新的性别秩序,还是只在银幕中宣泄女性在现实生活无法实现的愿望与平等呢?除了迎合女性观众的审美趣味,“弱男主”的形象塑造也反映出当代社会的某些
14、精神症候。孙悟空、姜子牙、杨戬,这些“弱男主”都是流放在外,远离权力斗争中心的局外人,除去被贬谪的失意落寞之感,他们身上还带着一种阅尽世事沧桑的豁达之情。尽管他们还留存着些许年少时的理想,但也基本上已经服膺于现状,从而显现出东方艺术影视艺术116一种去竞争化的心态。孙悟空不再执着大闹天宫与天齐名,姜子牙也不再想要指点江山列众神之首,杨戬亦不再期望重归天庭掌司法天神之位。这些“弱男主”传达出的一种去竞争化心态,不只是源于他们自身的“弱”,而是作为某种表象,折射出当下犬儒时代的精神症候。犬儒主义意味着一种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倾向,一种不仅驳斥而且蔑视由世界所提供的“世界观”的倾向,即认为这个世界不
15、值得被尊重。在当下的语境中,犬儒主义的含义事实上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而这一新变化是与后现代紧密相连的。虽然目前的中国还没有完全实现现代化,但这一事实丝毫没有阻挡人们步入后现代。杰姆逊曾声明他的文化分期论是针对西方发达国家而言的,“第三世界则多是三种不同时代并存或交叉存在的”5,中国也处于现代和后现代并存的状况之中。利奥塔在后现代状况一书中指出宏大叙事的合法性基础在后现代时期逐渐崩溃,他认为,现代性是以宏大叙事为标志的,后现代则是对宏大叙事的不信任与瓦解,人们陷入了对宏大叙事的质疑,因而宏大叙事不再被生产,也不再被渴望,从而逐渐走向凋零。随之犬儒主义在宏大叙事日渐式微的状况下显现出后现代的品格来
16、,即“对政治现实(以宏大叙事和整体意识形态的形式)分崩离析状态的一种忧郁深广和顾影自怜的反应”6。所以犬儒时代的人们面临着对启蒙思想的幻灭和对现代与理性精神的丧失,在当下社会具体表现为一种只想逃离竞争的躺平心态,而远离权力纷争的“弱男主”表现出的去竞争化心态也正符合这一时代转向。犬儒主义质疑崇高的价值,以缺乏本真为理由而遁入孤独和内在之中,“民粹主义强势兴起,英雄主义频频遭遇解构,人人都在躲避崇高,也就没有人愿意信奉男性气质的完满与自足”7。因此,在此种犬儒主义的后现代处境中,拥有去竞争化心态的“弱男主”形象才会应运而生。值得一提的是,在由现代转向后现代的历史语境下,虽然宏大叙事逐渐走向了瓦解,但是人们也随之摆脱了单一大叙事带来的束缚,并且逐步让位于大量异质的多元化“小史”。因而“弱男主”的形象建构也标识着某种时代转向背后的积极向度,英雄不再被视为统一的普遍的标准,去竞争化的犬儒主义心态在多元化的后现代也被允许存在,“弱男主”的形象不仅打破了传统的男性气质,更重要的是这一形象建构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性别话语本身,站在普遍个体的立场上传达出了多元化的个性追求和价值追求。多元化的社会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