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月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J u n 第 卷第期(总第 期)J o u r n a l o fB a o j iU n i v e r s i t yo fA r t sa n dS c i e n c e s(S o c i a lS c i e n c eE d i t i o n)V o l (S u m N o )【周秦文化与青铜器】D O I:/j c n k i j b u s s 论先秦时期戎的涵义变迁吴伟(西北民族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摘要 对于戎的涵义的认识,历代以来众说纷纭,但大家一致认为戎自始至终皆是族称.戎是周人习用的称谓语汇,商人几乎不用.先周至
2、西周时期,戎的涵义由兵器引申为敌人、敌国,涉及戎的相关史实,均与周戎战争有关.进入春秋以后,戎始成为族称,指在语言、体质、饮食、服饰、经济及礼制等方面有别于夏、狄、夷等的人群,戎狄、夷狄是此时诸夏对异族常用的泛称.战国以降,内夏外夷的民族分布地理格局形成,夷蛮戎狄与四方相结合,东夷、南蛮、西戎和北狄的说法在儒家经典 礼记 中被固定下来,西戎泛指西部族群的观点日益流行.关键词 泛称;专名;敌人;族称 中图分类号H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我国出土和传世文献中均有大量先秦时期关于戎的记录,在许多重大历史事件的背后,都活跃着戎的身影,西戎、犬戎攻破镐京,迫使周王室东迁就是其中最有影响的一件.汉代
3、学者提出戎是匈奴、羌的祖先,或认为西戎是对西部族群的泛称,后世学者对于戎的认识,多遵从上述两说.近代学者从探索戎的涵义入手,逐步将研究领域扩展到戎的历史、分布、移徙、分支、特征、经济、发展程度、与诸夏的关系等方面,并取得了丰硕成果,但在戎是专名还是泛称的问题上至今仍相持不下.近年来,随着甘肃张家川县马家塬、甘肃漳县墩坪、甘 肃 宁 县 石 家、陕 西 黄 陵 县 寨 头河、河南伊川县徐阳等戎人遗存的发现和发掘,从考古学角度探索戎与戎文化已经成为了学界热点,将考古材料和传世文献结合进行研究,成为学者普遍采用的研究方法.检视学术界现有的研究成果,我们认为,关于戎的涵义还有可商榷之处,本文正是在这一
4、方面所作的尝试与努力.一、戎的涵义:泛称说与专名说的争论殷周时期,戎常见于史乘.历代以来,对于其涵义的认识,可谓聚讼不已、莫衷一是.司马迁将戎写入 匈奴列传,显然是认定戎和匈奴之间有渊源关系.后来,王国维又发扬了这一观点,通过缜密的文献考证、金石学和音韵学研究,认为由于“随世异名,因地殊号”,商周之际的鬼方、混夷和獯鬻本是同一族,在宗周之际则曰猃狁,春秋之后称为戎,又称狄,战国以降,则称胡、匈奴.(P )许慎 说文解字 曰:“羌,西戎牧羊人也.”应劭 风俗通义 亦云:“羌本西戎,卑贱者也.”又把戎与羌联系在一起,此后,范晔修 后汉书 遵循这一线索,直接把戎写进了 西羌传.还有一种看法,影响最为
5、深远,将西戎视作西方人群的泛称.礼记王制 系统地提出,东方曰夷,南方曰蛮,西方曰戎,北方曰狄.鱼豢的 魏略、姚思廉的 梁书 和刘昫的 旧唐书 等均将西方国家和人群写入 西戎传 中.西戎泛指西方人 收稿日期 基金项目 甘肃省社会科学规划一般项目:秦在甘肃的崛起及早期秦文化研究(项目编号:Y B );西北民族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周王朝对西垂的经略与秦早期历史研究(项目编号:).作者简介 吴伟(),男,山东青州人,历史学硕士,西北民族大学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先秦史、商周考古.群遂成定说,并被历代学者奉为圭臬.近人童书业提出质疑,认为将夷蛮戎狄和方位的固定结合描述的应是春秋以
6、来的情形.(P )段连勤指出:“我国西周(包括周朝建立前的先周)历史上的戎族(亦称西戎),并非某一民族的专称,而是周人对居于我国西部和西北部、与周人为邻的诸民族共同体的统称.”舒大刚认为戎“有广狭二义,广义的 戎 概指西方各民族,其中至少包含戎、羌、氐三个民族系统;狭义的 戎,系指来源于西北地区的戎族”(P ).世纪 年代以来,在上述传统观点之后,又不断有学者提出新见解,大致可以归纳为专名说、城居说、他称说和演变说.专名说.白鸟库吉认为:“戎狄蛮夷的称谓从一开始并不是称呼异族的泛称,他们必定是称呼居住在特定场所、特定部落的民族.”杨建新也说:“戎是活跃于我国西周、春秋时期的一个单独的民族共同体
7、.”城居说.徐中舒认为,戎族的名称出于崇或庸,因其以相当高大的城墉作为联盟大酋的标志,戎是在山岳地带城居的部族,弓矢的威力没有在平原 那 样 显 著,因 此,他 们 的 主 要 武 器 就 是戈盾.他称说.唐嘉弘提出:“先秦时戎、狄、夷、蛮等族称,基本上是华夏人给他们的称号,所以是他称,不是自称.”演变说.王宗维认为:“戎 原来可能也有一个实体,大概是一个小的部落,西周后期开始变为泛称,把许多不同语言的部落都称戎.春秋时四夷之说盛行,于是,西戎 就成了西方各少数民族的泛称了.”杨建新在专名说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了自己的观点,指出:“西戎或戎这一称谓,在我国战国以后的许多著述中,被逐渐当作西部各族
8、的泛称,甚至有的著作把戎作为除汉族以外所有民族的泛称.但在先秦时期,最迟在战国以前,西戎或戎,确实是一个单独存在的古代民族.”显然认为西戎或戎经历了由专名到泛称的历史演变.对于戎的涵义,学术界至今众说纷纭,难以达成共识,但值得注意的是,诸家在戎自始至终都是族称这一点上却都深信不疑,亦无分歧.二、戎是周人对敌对族群的称谓据 竹书纪年 记载,夏代之时,“九夷来宾”“九夷来御”“方夷来宾”,此外,还有淮夷、畎夷、白夷、玄夷、风夷、赤夷、黄夷等名号,这表明早在夏代,“夏”与“夷”的族别意识就已经存在.夏人将异族称为夷,并把尸假为夷,“夷与尸同字,人之形体曰尸,故夷之本义当训人”.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尸与
9、人字形相近,但是尸下肢弯曲,像屈膝蹲踞之形,“夷人多为蹲居与中原之跪坐启处不同,故称之为尸人”(P ).也有学者认为,夷是中原统治者对少数民族的蔑称 (P ).商人泛称西方的异族人为“羌”,与称东方异族人为“夷”相对 (P ).甲骨文中,羌作(合集 )、(屯南 )或(合集 ),从字形来看,正合许叔重所言“从人从羊”“西戎牧羊人也”,应劭指出:“羌本西戎,卑贱者也,主牧羊,故羌字从羊人,因以为号.”(P )今人董作宾亦认为羌“从羊从人,谊为牧羊之人,有时又带绳索,表示牵羊之意.”(P )由此看来,历世学者均认同羌人是以牧羊为业的族群.但是,商代的羌与秦汉以来的羌分布地域不同,绝非同一族群.据 西
10、羌传,羌在汉代原本分布在河关县西南,即今甘肃省 积 石 山 县(一 说 在 青 海 省 同 仁 县北)(P )(P )以西、以南的青海地区,汉武帝以后才陆续向东渡过洮河,进而深入内地.从甲骨文内容来看,羌的人数众多,还曾建立了多个方国,如羌方、马羌和北羌等,有学者通过对甲骨文的研究指出,羌方大致分布在今山西省南部与河南省西部的广阔地域.(P 、)另外,有学者基于考古材料分析认为,商文化西向分布覆盖了晋南和关中的大部分地区,可西至关中西部偏东的周原一带,北边的晋陕高原分布着与鬼方有关的李家崖文化,因此,羌方可能分布在陕西西部或者更远的地区.(P )甲骨文中有 大量关于羌 的卜辞,商代晚期,商与羌
11、互相频繁征伐,羌俘被大量用作奴隶和牺牲,联系商文化的分布向西不过关中西部的周原,此羌绝非青海地区之彼羌.先周时期,周是偏居西土的小方国.在周人的历史长河中,出现了众多名“戎”的人群,如獯鬻戎狄、西落鬼戎、燕京之戎、余无之戎、始呼之戎、翳徒之戎及犬戎等.这些所谓的戎,有着鲜明的共同特征.从分布地域而言,都在西土,均与周人有关,有戎必有战争.有意思的是,夏商时期,史籍中绝少有戎与夏人、商人发生联系的记载.商代甲骨文中关于戎的卜辞亦极少,殷墟卜辞综类 和 殷墟甲骨刻辞类纂 合计收录了寥寥条吴伟论先秦时期戎的涵义变迁卜辞.因此,我们认为,戎是周人使用的语汇,用作称呼与周方国同处西土的敌对人群,夏人、商
12、人并不使用戎的称谓.商人的“羌”和周人的“戎”,很可能存在大范围的交集,是对当时西土人群的不同称呼.周灭商以后,商人对西土人群的称谓 羌被弃用,而戎的称谓却随着周人的东征步伐逐步播及到了西土之外.如 尚书费誓 云:“徂兹淮夷、徐戎并兴.”郡国志 曰:“鲁国薛县,六国时曰徐州.”又西周中期的班簋(集成 )铭文曰:“王令毛公以邦君、土(徒)驭、人伐东或(国)戎,”是为东国有戎.据西周晚期应侯见工鼎铭文,南夷丰广伐南国,“我令(命)撲伐南尸(夷)丰,我多俘戎”(P ),是为南国有戎.出土于河北省元氏县的臣谏簋(集成 ),其铭文曰:“唯戎大出于軝,井(邢)侯搏戎,”是北方也有戎的存在.值得注意的是,周
13、虽溥有天下,但整个西周时期,在西土以外,戎仅有零星发现,这或许是因为周人继承使用了商人对东方人群的称谓 夷.如:冉方鼎(集成 )铭文曰:“隹周公于征伐东夷,”兮甲盘(集成 )铭文曰:“至于南淮夷、淮夷旧我帛畮人.”不但如此,连西土的异族有时也被称为夷,武王“率西夷诸侯伐殷,败之于坶野”(P ),西周末年,“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P ).三、戎的涵义变迁:从敌人、敌国到族称戎 字 最 早 见 于 甲 骨 文,写 作(合 集 ),在金文中,字形作(冬簋)或(虢季子白盘).字形作戈甲合体会意之状,罗振玉说:“卜辞与古金文从戈从十,十,古文甲字,今隶戎字.”(P )学界对此并无异议.说文 释
14、戎曰:“兵也,从戈从甲.”本意为兵器,又可用作修饰语,如戎兵、戎车、戎马、戎功等,后又衍生出其他义项,其一,敌人、敌国,其二,族称.自商代晚期(先周时期)持续至西周时期,史籍和金文中都不乏戎的记载.古公亶父时期,獯鬻戎狄攻周,欲夺财货、土地和人民,古公被迫率众远徙岐下,揭开了持续数百年之久的周戎战争的大幕.商王武乙三十五年,季历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大丁二年,周人伐燕京之戎,周师大败.四年,周人伐余无之戎,克之.七年,周人伐始呼之戎,克之.十一年,周人伐翳徒之戎,捷其三大夫.(P )周文王时,伐犬戎.周武王“西迁商盍之民于邾吾,以御奴之戎”(P).周初,鲁国伯禽率师伐徐戎.穆王西伐犬戎,获其
15、五王,又得四白鹿、四白狼;又派遣“毛公以邦君、土(徒)驭、人伐东或(国)戎”,或说是厭字异体,厭读为偃,徐为偃姓,伐戎即伐徐戎.(P )夷王命虢公率六师伐太原之戎,获马千匹.(P )厉王无道,西戎反王室,灭犬丘大骆之族.(P )宣王时期,先后遣兵征伐太原戎、条戎、奔戎、申戎等.幽 王 命 伯 士 伐 六 济 之 戎,伯 士 军 败 身死.(P )之后,又因废立太子,与西申产生矛盾,申侯联合西戎、犬戎攻破镐京,在骊山之下杀死幽王,周王室被迫东迁.不难发现,但凡涉及戎的史实,均与周戎战争有关.不但如此,当双方处于战争状态时,周人还会把原本称夷之族群改称为戎,如冬方鼎(集成 )铭文云:“王用肇使乃子
16、冬,率虎臣御淮戎.”周王命令冬率领军队抵御淮戎,淮戎即常见的淮夷,称淮戎者仅此一见,西周初年,淮夷是东夷集团的成员,周公东征后,淮夷向南移动,并壮大为独立的军事集团;又应侯见工鼎铭文曰:“命撲伐南尸(夷)丰,我多俘戎.”(P )周王命令应侯见工在讨伐南夷丰的时候,要多俘获戎.这一时期,戎的涵义应是敌人、敌国,可将此义项试诸相应记载,如 史记秦本纪 记载:“申侯乃言孝王曰:昔我先骊山之女,为戎胥先妻,生中潏,以亲故归周.”胥先本来是周人的敌人,所以才称为戎胥先,娶了骊山之女后,双方化敌为亲,此后,胥先为周人保西垂.尚书康诰 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尚书泰誓言:“戎商必克.”礼记中庸 载:“壹戎衣而有天下.”衣通殷,戎商、戎殷即是说戎与殷商是敌国.周王自称余一人,称其官民为西土之人、周人,又加冠地名或邑名以区分邦域内不同地区之人,如晋人、吴人、越人、夨人、丰人和秦人等.对于友邦也称人,周武王称灭商联军中的友邦为“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P ).入春秋以后,高度紧张的民族关系导致诸夏族别意识的强烈觉醒,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P ),开始从礼俗、体质特征等方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