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档案记忆2023.1在古代碑刻中,纪事碑、纂言碑较为常见。民国以后,纂言类的官方文书、私家文书、乡规民约、告示等,鲜有刻成碑文的。武汉是一座大城市,然而民国时期保存下来的碑刻,以纪念碑、地界碑和书法碑居多,来自官方的纪事碑几乎稀有。2005 年,武汉文保志愿者严涛、宗晓斌等人在汉口华清街一户居民家中,发现了一方刻有民国时期汉口市政府通知全文的石碑。当时,华清街正面临拆迁改造,这通碑刻并未得到保护,亟需抢救。宗晓斌和严涛二人都是武汉市早期文保志愿者队伍的创始人之一,在汉网论坛颇有影响。当年7月4日,严涛在宗晓斌的陪同下,将华清街圆拱门上花岗岩刻的“华清街”三个楷书题字拓了下来,成为不可多得
2、的史料。2006 年 2月 23 日,严涛和宗晓斌一起,又将那方汉口市政府通知碑全文拓了下来,而原石碑则下落不明。由此,他的拓片又成为难得一见的民国文史研究资料。汉口市政府通知碑刻全文据严涛回忆,当时这方石碑被砌在一户居民临时搭建的一个“偏厦”里的墙上。“偏厦”是武汉地区方言,是指靠着自己或他人的正屋侧墙搭盖的半边小矮房。显然,这方石碑原本不在这里,是从别处当作建筑材料(石板)搬来砌墙的。这方石碑为长方形,通高128 厘米,幅宽 65 厘米,汉白玉材质。碑文书法为楷书,碑文上的字口大多被损坏,疑是被人用铁锤或斧子凿损过。通过拓片,对照不同光线下模糊的字迹底纹,严涛还是逐字逐句将碑文认读出来。原
3、文是竖式从右至左书写,无标点,连标题至落款共排9 行,为方便阅读,试加标点照录如下:汉口市政府通知府字第二五零零号为通知事:查平汉铁路北次沿铁路修筑围墙,原拟在华清、建设两街间共留一便门,嗣因该两街居民代表等迭次呈请,在各街口留一便门,经本府与该路往复交涉,迄未解决。本月八日,准该路管理委员会第五九五五号公函,对于该两街各设便门一节,业已完全承认,圆满解决。除通知建设街居民外,仰该代表等即便转知全街居民知照可也。右通知华清街居民代表一方吴国桢签署汉口市政府通知石碑的探析文/胡全志2006 年 2 月 23 日,严涛在华清街一居民家中传拓汉口市政府通知碑文历史深处39 档案记忆2023.1华等中
4、华民国二十二年六月十二日市长吴国桢这份通知行文日期为 1933年 6 月 12 日,吴国桢时在市长任上。此碑文中,居民代表姓名三字基本无法辨认,最后一字似为“华”字,疑是被人故意凿坏。“市长吴国桢”后为一方钤印,字迹莫辨。民国以来,就任汉口市长者多达十余人,能在碑刻上留下文字的,实不多见。迄今所知吴国桢所撰和签署的就有两处。一处是 1933 年 6 月 1 日落成的孙中山铜像纪念碑上吴国桢亲撰并书的序和像赞,另一处就是严涛等人发现的汉口市政府通知碑。这方碑所刻的时间也恰好在 1933年 6 月。孙中山铜像序及像赞原碑刻采用吴国桢手书,可惜在 20世纪 60 年代全被毁坏,此后重刻的并非其本人手
5、书。而这方通知碑,从尺幅大小、署名用印来看,应是专门为刻碑所书,由于字口漫漶不清,虽经初步比对,一时难以确认是否为吴国桢本人手迹。汉口市政府通知碑内容探析汉口市政府行文的各类通知,不计其数,为何这份通知被刻成石碑呢?其中原因成谜。事由其实也简单,汉口铁路局要在铁路局(车站)往北的一段(具体位置从大智门车站起至华清街北口过去约 30 米处)沿铁路线修筑一道围墙。汉口铁路沿线本有一条无名路,西南起江汉路,东北到麟趾路,全长2300 米,当地居民习惯称其为“铁路边”。1946 年,此路命名为“罗斯福街”,1949年武汉解放后,命名为京汉街。铁路部门原拟修筑这道围墙时,在京汉街上(今京汉大道)华清街和
6、建设街两个出口处只留一个共用的出口便门。此举当然会引起当地居民的强烈反对,一来影响两街以及附近时常穿行两街居民的出行,造成不便;二来还占用了临街居民的房屋土地,影响居民生活。华清街和建设街是紧邻且平行的两条街,在地图上看似乎隔着一段距离,而实际上,两街距离很近,华清街南口与建设街只隔了两栋房子,建设街口斜向华清街,而北口隔了四五家门面,距离约有 10 来米左右。一旦在两街北口封路,两街共留一门,对当地居民生活环境造成极大影响。为此,两街居民代表齐心协力,负起社会责任,反复不断(“迭次”)向市政府陈情上书,要求各留一门。这事颇有些让政府犯难,如果只是汉口市政府所管辖之事,倒还罢了,而筑墙之事是平
7、汉铁路局所规划之事,地方政府也只能予以配合。“经本府与该路往复交涉,迄未解决。”说明双方沟通、交涉了很长时期未得到解决。到 6 月 8日,铁路管理委员会第 5955 号公函得以批准,完全同意在两街各设便门,此事遂圆满解决。文中所称“该路”以及“该路管理委员会”,从事理上推断,应当是指平汉铁路局的管理委员会。这件事,对政府和居民双方来说,都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于是,政府专门发出通知,通知的对象主体是华清街居民代表某某华等人,除通知建设街居民外,1933年6月12日,汉口市政府通知拓片局部之一 历史深处40 档案记忆2023.1还望该代表转告两街全体居民分享这一消息。通知的署名不是汉口市政府,而是
8、市长吴国桢。从署名来看,这份通知由吴国桢本人所撰的可能性较大,主要意图是代表市政府给华清街、建设街的居民代表一个回复,行文中既代表了政府,也包含有个人情感成分。如果纯粹是政府行文,则不会有“仰该代表等即便转知全街居民知照可也”之体现谦和的“仰”字。当然,如果是由他人代拟文稿,吴国桢也是会按他的意愿修改成文的。这份通知的底稿或备份是否会作为档案资料保存下来,实在难说。可想而知,先后经历过抗战西迁、武汉解放、“文革”动乱,像这类民国政府文件能完整保存下来的可能性很小。关于京汉街铁路边的围墙是哪一年建的,在这份通知里找到了答案,也就是 1933 年。京汉铁路沿线原本没有围墙,因此,常常成为藏污纳垢之
9、地。1917年后,大智门车站站房及附属设施不断向两边扩增,从大智门到公安路这一段,为铁路局封闭管理区 域。1932 年,大智门火车站在铁路边天声街至公安街之间地段修建起武汉市第一座跨铁路人行天桥,联通了一条跨越铁路南北的安全通道。而另一条安全通道是华清街到长兴街地下通道,俗称“铁路孔”。从大智门到三阳路这段路,没有栅栏的铁路在安全上得不到保证,因此,铁路部门规划建设一段围墙也是合乎情理的。修建这道围墙,可将铁路两边的居民或旅客逼迫着沿围墙分别过天桥和铁路孔跨越铁路,有效防止行人就近随意过铁路。1933 年修筑的这道围墙,大约距铁路线五、六米不等,高约 2 米出头,墙厚约 30 厘米,爬上墙头,
10、需要踩在他人肩头才能上去。这道围墙是用本地普通岩石砌成,外观为不规则片状,通体呈黄色,石缝用水泥、石灰、细砂起筋勾缝,欲称“藤筋”,远近观看均较美观。这种石材,也常用于建堤岸、路基护坡。20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部分从农村回流的居民,利用围墙搭盖房屋,使围墙失去原有的面貌。老大智门车站迁移后,原铁路线改建京汉大道时,此墙拆除。一纸普通公文为何镌入碑石这份看似普通的一纸汉口市政府公文,为何会被刻在汉白玉这种上好材质的石碑上呢?在没有文献资料佐证的前提下,只能试作相关分析判断。一种可能是官方授意所为。若要把这份通知刻在石碑上,首先要经过政府首肯,然后由吴国桢本人或委托他人代笔谨按尺寸书写,包括
11、市长用印,一般是专人监管,所以,这份通知刻成碑文,似是经过市政府特别许可的。为华清、建设两街留下围墙出口一事,政府履行了其职责,多方努力交涉,劳神费力,终于满足民愿,对他们来说,算是功德一件,立碑纪事,既可歌功颂德,又能安抚民心。吴国桢29岁就任汉口市长,风华正茂,才华横溢。此前刚刚为孙中山铜像撰写了序和赞,刻上石碑,其文笔之佳世人皆知,趁此机会,再留下一通石碑,也在情理之中。即使非出本人之意,1933 年 6 月 12 日,汉口市政府通知拓片局部之二(落款)历史深处41 档案记忆2023.1幕僚们出了这么个主意,他又何乐而不为?另一种可能是民间人士感其劳心之恩。华清街居民代表某某华,多次致信
12、市长吴国桢恳请留门,想必吴国桢也是多次阅过某某华的信,所以,这份通知的发送对象是某代表等人,那么,获取这一专递通知的某代表,也觉得颜面有光,他们纷纷议论,市长如此开明,亲复通知,此事值得宣扬,于是,动议立碑,并请求专门为此书写一份碑文,广为传扬。当然,也不排除有刻碑留证之念。以上两种可能,恐有其一。据武汉备要(武汉出版社2016年11月第1版)人物篇 近代人物客籍人物吴国桢词条介绍:“吴国桢(19031984 年)字峙之,湖北建始人。1914 年考入天津南开中学,和周恩来同学。1928 年经武汉政治分会主席李宗仁推荐,任湖北省税务局局长。1929 年 8 月改任汉口特别市土地局局长。1931
13、年 5 月,任湖北省财政厅厅长。1932 年任蒋介石侍从室秘书。1932 年 10 月,任汉口市市长。1933 年 3 月,以湖北省政府委员身份兼任汉口市市长。任内先后主持兴建中山公园、市立医院及防洪、沿江大道等工程设施,汉口经济有所恢复,商业有所发展。1938 年 10 月,率汉口市政府机关西迁恩施。1939年后,先后任重庆市市长、外交部政务次长、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上海市市长等职。1949年 12 月去台湾,任台湾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后受排挤,去美国定居,在几所大学任教授。晚年从事中国历史与政治研究及整理从政史料工作。”另据武汉市志第八卷社会人物大事记(下卷)吴国柄词条介绍:“吴国柄
14、(18981987 年),湖北建始人。6 岁习四书五经,1913 年毕业于北京模范小学,1917年毕业于南开中学。1918 年入上海交通大学,次年因学潮离校。1920 年考取湖北官费留学英国,在英国 4 年习机械、工程、土木、冶金,其间曾赴法、德、比等国工厂实习1929 年回湖北武汉后,任汉口市政府参事兼工程主任,先后完成建设汉口中山公园、改建湖北省公舍、修筑沿江沿河马路和码头及下水道等重大工程1932 年其弟吴国桢任汉口市市长,两人致力革新,将大水时的淤泥、臭水、浮棺清理干净,恢复市场繁荣”在这两则人物记中,吴国桢和吴国柄在汉口工作时,颇有建树,在当年市民中获有好评。由此看来,给吴国桢签署的这份政府通知立个碑,多少含有对其歌功颂德的意思。这方碑石本来应该立在华清街显眼的位置,或是某个公共场所,让街坊或路人景仰、铭记。可是,几经战争和动乱,这方碑最终离开了它原来的位置,顿成废石。2005 年,它重新被发现,碑文得到了记录。2006 年,此碑不知去向。类似这样有一定史料价值的石碑,在武汉,一块一块地在人们视线中渐渐消失。(作者系武汉技师学院退休教师、武汉市政府参事)责任编辑:黄敏1968 年卫星地图截图。图中可见 1968 年华清街和建设街两出口的情貌(孙庆力供图)历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