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萍乡学院学报 2023 年 68 第 40 卷第 2 期 萍乡学院学报 2023 年 4 月 Vol.40 NO.2 Journal of Pingxiang University Apr.2023 清代中期女性身份新建构的开端 以严如熤熤家庭为中心 胡 云1,2(1.湖南师范大学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中心,湖南 长沙 410081;2.School of Distance Education,University Sains Malaysia,11800 USM,Pulau Pinang,Malaysia)摘 要:清代中期,女性社会角色认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建构出了与传统女性稍稍有别的女性身
2、份,包括女性的经济能力、家庭地位以及女德规范等内容。这些新建构非常隐秘,不易被识别,但是对于女性在社会上的地位变化无疑起到了重要作用。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在陕西兴安、汉中为官的严如熤及其家人,才有可能兴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所职业学校,也是第一所女子职业学校,开创了中国职业教育史的先河。关键词:清代中期;女性身份建构;职业学校 中图分类号:B823.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9249(2023)02-0068-04 谭必友新著田野中国学先驱:严如熤传(下文简称 严如熤传)一书于 2022 年 1 月由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这本著作对中国传统的田野范式进行了深入描述,提出了许多重要
3、的学术命题,是一本有重要学术价值的著作。限于学力,笔者无法全面评述该书的学术价值,仅就书中阐述的严如熤及其家人开展的职业教育活动做一些梳理,以窥探谭必友对中国传统的田野范式所做的深度发掘及其对清代中期女性社会角色变化的有关探索。嘉庆六年(1801)二月,受到朝廷委派,来自湖南省溆浦县的严如熤,带着一家老小,来到了汉江上游的陕西兴安府旬阳县担任县令1102。这一年,严如熤的母亲在旬阳县创办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所职业学校,这所职业学校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女子职业学校1112114。这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这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女子职业学校何以能在这个时期出现?嘉庆时期属清代中期,受男尊女卑传统的影响,此
4、一时期社会上对女子的角色期待仍旧比较保守,女子职业学校能在严如熤母子、夫妇的努力之下,顺利诞生并产生了重要的社会影响,成为当时社会各阶层看好的一件新生事物,这一历史现象确实值得我们探究。谭必友对这所学校的定位做了简单的论述,限于篇幅,他没有在书中展开论述。笔者认为,这所女子职业学校之所以能够在清代中期得以诞生,除了严如熤母亲与严如熤的实学产生了重要贡献以外,更为根本的原因是当时社会对女性身份的重建。一、清代中期以前社会对女性身份的传统建构 自秦汉以来,中国社会对女性身份的认同,其实一直处于变动之中2。只是这些变动不是十分明显,没有引起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足够重视。至清代中期,由于实学的广泛传播,南
5、方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社会对女性身份的建构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清朝中期以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依旧盛行,无论是上层社会还是底层社会,对女性的身份认同都持此观念。上层社会中多数父母对女儿的教育仍然十分保守,一般不会让女孩子读书识字,更不会让其去学习高深的经典。反映清代社会状况的小说 红楼梦第 4 回中写到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曾说过:“女子无才便有德。”335书中也描写了李守中对待女儿读书的态度就是,让女儿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的几个贤女就可以了。从小说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在清代达官贵人家庭出生的女子也很少读书。只有一些相对开明的父母,能够让自己的女儿识一些日常用字,能够读得懂百家姓三字经
6、之类启蒙书籍。因此,当时女子在思想上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即使出身于贵族或经济富裕家庭的年轻女性也与社会上公共领域的工作处于脱离状态。明清时期的一些典籍中亦有记载:“自混沌初劈,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虽则造化无私,却也阴阳分位。阳动阴收稿日期:20222-11-09 基金项目:湖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湘西边墙沿线古代石刻史料整理研究”(22ZDB055)作者简介:胡云(1981),女,湖北天门人,讲师,馆员,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第 2 期 胡云:清代中期女性身份新建构的开端 69 静,阳施阴受,阳外阴内。所以男子主四方之事,女子主一室之事。主四方之事的,顶冠束带,谓之丈夫;出
7、将入相无所不为;须要博古通今,达权知变。主一室之事的,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一日之计,止无过饔飧井臼;终身之计,止无过生男育女。所以大家闺秀,虽曾读书识字,也只要她识些姓名,记些账目。她又不应科举,不求名誉,诗文之事,全不相干。”4 在底层社会中,对女性的戒律相对要少一些,女性从事大量的体力生产活动,主要是私人领域的农业生产、养殖以及纺织业工作。但女性的经济活动也只是被视为男性经济活动的必要补充而已。因此,至清代前期,社会上对女性的身份认同,并没有明显变化。在底层社会,女性更多的是被定义为“传宗接代”服务的载体,用世俗语言来说,女性的主要职能就是“生儿育女”,在这个生育任务中,最核心的又是生育儿
8、子,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5社会上对底层女性的体力生产活动的认可是建立在她们完成生育男性孩子的基础之上的。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出,整个清代前期,社会依然推崇女性对男子的依附、顺从的一种家庭角色,执行两千多年来封建社会盛行的“男耕女织”的生活模式。唐代诗人白居易曾在策林息游情劝农桑中写道:“一夫不田,天下有受其馁者;一妇不蚕,天下有受其寒者,斯则人之性命系焉,国之贫富属焉。”但是,这个“织”,只是经济的补充,只是满足自身家人的穿戴保暖需要后,剩余产品才可以进入市场。这个“织”还不能成为独立的经济领域,也不能与女子纺织学校出现之后的“织”相提并论。因此,有关纺织的技术教育,并没有成为整个社会的共
9、同经济领域。女子的“织”的活动只是男子“耕”的经济活动的必要补充。这种经济模式也进一步强化了社会对女子的角色规范,那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对男子的顺从。多数女子也是用这个角色定位来规范自己,并从内心深处接受这一规范。从严如熤传一书中我们可以看到,严如熤家庭在有关女子的角色规范方面,也是严格遵循这个社会共识。可以说,严家的家庭规范正是这个时代的楷模。严如熤的父亲叫严香坡。严香坡有两位妻室,原配何玉音比严香坡大两岁。他们婚后感情甚好,一起生育了好几个孩,但因当时的医疗水平有限,最终只存活了一个女儿。在没有儿子的情形下,何玉音曾多次暗示自己的丈夫再娶二房。在严香坡 34 岁这一年,他外出游历,拜访
10、好友时经好朋友介绍,认识了严如熤的母亲李惠音,将李惠音娶为二夫人。李惠音在严家一共生养四儿两女,其中严如熤排行老二,前面还有一位大哥,后面有两个弟弟及两个妹妹。从严如熤父辈的行为中,我们可以看到清代女子所遵行的男尊女卑角色规范的具体落实过程。原配因自己未生男丁而自责,还提议丈夫再娶妾室。这就是当时社会中产以及经济稍有积余家庭的一般现实情形。二、清代中期以来社会对妇女身份的新建构 当社会进入到清代中期后,男耕女织、男尊女卑的角色认同状况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这些细微变化隐藏在历史的深处,很难被发现,因此,这些细节变化常常被人们忽略。(一)从经济社会地位上来看,建构了一个女性与经济利益相结合的角色 据
11、严如熤传记载,在 1800 年严如熤到秦巴山区上任官员之前,严如熤的母亲就开始打探有关秦巴山的家庭妇女生产情况,严母经过一番打听之后,得到的消息是在秦巴山区的妇女很少会纺织,他们所穿衣服的布料都是靠在集市上购买。了解当地纺织情况后,严母在出发去秦巴山区之前,她从溆浦县带了一批纺线机、织布机床及四位织布技艺精湛的妇女们同行。等她们到达秦巴山之后,严母开始规划筹办纺织学校,纺织学校的教学由严母(李惠英)及从溆浦带过来的四位纺织技艺精湛的纺织师傅来担任,教学场地是以严如熤上任的旬阳县的县衙来提供场地,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由政府免费提供场所,严母来实施教学。政府与个人相结合的办学模式首次在中国登场,改
12、变了以往的技术传播模式。按照以前的教授方法,学习纺织技术一般是通过建立师徒关系,在师父的作坊中传授纺织技术。但严如熤的母亲是通过免费的办学方式来传授,在清朝来说,这还是第一次打破传统的传授方法1112114。严母在旬阳办纺织学校期间,免费培养了很多纺织家庭妇女,其中培养出了一百多名纺织能手。从此,在旬阳县这里随处都可以看到这些纺织妇女的身影。很多普通家庭改变以往需要到集市上购买布料的现象,这些接受了纺织技术教育的妇女,通过织布,不但解决了自身家庭的穿衣用布问题,而且可以通过出售自己纺织的布料来贴补家用,改善家庭经济状况,因此实质性地增加了家庭收入。后来张乌珠女士(严如熤夫人)到汉中府办纺织学校
13、的过程中,她发现生活在汉中府这一带的女性们对民间纺织技术有一定的经验,只是这些纺织经验没有形成大规模的影响。在张乌珠女士的带动下,更多女性学会了纺织,女性们改变了以往简单的销售模式。在张乌珠开设纺织学校之前,当地妇女的纺织工作主要集中在纺线活动上,纺出棉线后再将棉线拿到集市上去销售。当她们学会纺织棉布之后,她们是把纺出的棉线再次加工织成布匹来销售。布匹售价比销售棉花或棉线的价格已翻了两倍多。从严如熤的 劝纺织以兴女红示 萍乡学院学报 2023 年 70 中的记载来看:“无如只将棉花卖钱,间有一二纺线,向市贸易,并不纺织成布,不知卖花之利,与作布之利,相去甚悬。”1164严如熤在这个告示中,明确
14、地建构了一个女性与“利”(即经济利益)的角色。这时的女性们不仅仅具有经济功能角色,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具有“利”的角色。女性利益角色的建构,使女性获得了一定的独立地位。这是这个时代对女性角色建构的第一个重要变化。这个变化表面看来很不起眼,但是却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传统上,社会羞言“利”,对女性的角色定位更是尽量避免涉及“利”。现在严如熤以政府长官的身份公开倡导女性与利益,这就说明,这种观念并不会被社会排斥,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社会认可的观念。(二)从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来看,建构了一个女性“小君”的家庭角色 汉代的烈女传一书,对古代社会女性角色与纺织的关系作了一些描述。战国时陶婴所著的黄鹄歌中有这样
15、一个记载:“婴系鲁陶门之女,少寡,养幼孤,无强昆弟,纺绩为产。”6烈女传在陈寡孝妇一节中对此有一个描述:“妇养姑不衰,慈爱愈固。纺绩以为家业,终无嫁意。”7陈寡妇早早失去丈夫,未生育儿女的情况下,陈寡妇并未抛弃夫家的母亲改嫁,而是以纺织来养活一家人。我们从严如熤所写的 纺织歌中看到这样一段文字:“母氏命代作俚语,谕南山妇女前岁我年六十五,夜织四转谯楼鼓。手爪正好操年少,健妇持家非小补。”8从这段文字中,我们看到了当地妇女们自从学会纺织后,给家庭带来的经济收入不是小补贴,而是主业之一。严如熤使用了传统的语词“非小补”。站在今天的观念来看,这种“非小补”正说明这种经济是家庭经济的主业之一,对于那些
16、缺少男性劳动力不能耕种田地的家庭来说,纺织其实是家庭最核心的产业。在传统观念中,一般情况下,只有那些寡妇家庭,才把妇女的纺织作为家庭经济的主业。而到了清代中期,社会上已经将妇女普遍与纺织主业联系起来。这才有严如熤母亲的判断,从而妇女们的社会地位也提升了不少,也不再是从前的一种依附于男人的附属品了,失去丈夫的妇女也可以独当一面,与男人一样承担起家庭的经济责任甚至比男人还要坚强。在嘉庆十六年(1811)左右,任镇江太守的周有声奉朝廷使命去考察严如熤夫人张乌珠女士办的纺织学校,在实地考察期间,周太守目睹了纺织技术给每个家庭带来的新财富与新气象,看到这景象后的周太守当场作诗一首,给纺织学校给予很高的评价。已向鸣机妇织勤,纺车新制又争分。一时儿女还夸说,曾向闺中拜小君。9 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到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与丈夫的地位同等重要,妇女的经济能力使她们在家庭中的地位上升到与男性同等重要。自从妇女们学会纺织之后,她们把自己所织的纺织品拿到市场上去销售来形成家庭中核心收入,这种收入完全有可能超过耕种田地所获得的收入。丈夫因看到自己老婆的经济实力之后,心中对自己妻子的角色判断不得不发生质的变化。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