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收稿日期:2022-05-16修回日期:2023-01-06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少数民族网络文学批评的学理研究”(17YJC751043)。作者简介:徐杰(1983),男,四川简阳人,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新媒体文艺理论与批评研究。Email:。摘要:生态书写是少数民族网络文学实践中最具文化批评价值的部分,主要表征为自然书写、动物批评和宗教救赎三个维度。少数民族网络文学的自然书写呈现为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符号化和视角化解构、对自然的审美化融入和对生态破坏时自我救赎的讽刺。少数民族网络文学动物书写的诗学策略体现在动物叙事视角的自然性、人类欲望膨胀对动物生命的剥夺
2、以及“杀生”与“救赎”的讽刺性悖论。面对自然环境所存在的生态问题,少数民族网络作家汲取宗教精神中的“万物有灵”的思想、佛教“不杀生”和“众生平等”的观念及哲学思辨等思想,实现对生态困境的理论超越。关键词:少数民族网络文学;生态书写;生命伦理中图分类号:I2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3652(2023)02-0111-12DOI:10.19933/ki.ISSN1674-3652.2023.02.014中国少数民族网络文学的生态书写徐杰(西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四川成都610041)长江师范学院学报Journal of Yangtze Normal University第39卷第
3、2期Vol.39No.22023年3月Mar.2023引用格式:徐杰.中国少数民族网络文学的生态书写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23,39(2):111-122.青年学者论坛生态文学研究专题由于现代化和城市化的加速,自然生态和文化生态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和污染:土地的沙漠化、森林的消失、动物被滥杀、人居环境过度商业化等。生态主义思想应运而生,人们被迫开始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并以此审视整个人类知识的合理性与合法性。人文学科中生态批评成为文学批评的重要理论资源。鲁枢元先生认为生态批评是基于人类文明三种知识系统中的“生物学的知识系统”,与之相对的两种知识系统分别是“神学的知识系统”与“物理学的知识系
4、统”。“神学的知识系统”强调超验性和统摄性,比如中国传统文论的“神”“道”“气”等范畴;“物理学的知识系统”主张科学、理性、实证、分析和技术,比如20世纪的新批评、形式主义批评和结构主义批评;而“生物学的知识系统”则视世界和宇宙为有机的整体和充满着生命的“活体”1。这种生态性观念与少数民族深层文化有着内在的一致性。故而,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引入了生态批评的理论方法。其一,以生态视角审视传统的经典文学作品,比如觉乃云才让从文化生态学角度思考藏族古典寓言小说的自然情怀、人格精神和生命意识 2,丹曲探讨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中的人文和自然生态环境问题 3,李黛岚等思考了格萨尔王传中的万物有灵和万物平等的生
5、态思想 4。其二,通过生态批评审视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比如赵廷花探讨了鄂温克族小说的生态书写:工业文明和物质欲望对自然生态的扭曲 5,银建军等从生态美学视野研究仡佬族文学 6,李德虎梳理了康巴藏族长江师范学院学报112生态文学作品中的生态观念 7,王传领以阿来的蘑菇圈为个案,研究藏族作家作品中人类中心主义和消费主义带来的精神异化和生态问题 8,郭茂全着重探讨了藏族当代汉语诗歌中蕴含的佛教生态伦理意识 9,胡永近通过梅卓的太阳部落作为个案探讨了该作品中存在的生态女性意识 10,傅钱余分析了扎西达娃、次仁罗布和尼玛潘多的作品中的文化生态叙事 11,类似的还有李圆圆从生态视域对达斡尔族诗歌的研究 12
6、、王丙珍对鄂伦春族文学的生态审美研究 13、郭秀琴研究内蒙古少数民族小说的生态书写 14。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新世纪以来对少数民族文学的生态批评是多维度和多层面的。少数民族所生活的高原原生态环境滋生出其网络文学生态书写的“天然性”。从龙仁青的访谈中,我们可以看到网络文学的生态书写有两种:一种是“自发”的,一种是“自觉”的 15。民族网络作家的“自发性”和“自觉性”生态书写秉持着国家所倡导的“生命共同体”观念,构成了少数民族网络文学的基本审美价值面貌。少数民族网络文学作为民族文学的新样态,令人遗憾的是,我们尚未发现对它进行生态批评的文章。对民族网络文学的生态批评在整个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的版图中有着
7、重要的学术意义,因为生态批评呈现着新媒体镜像中少数民族的精神样态和文化品格。从生态批评角度,我们将面对以下问题:少数民族网络文学怎样表现“自然”?新媒介的少数民族文学书写如何对待“生命”?网络文学态度与少数民族深层精神信仰的关系是怎样的?一、生态化视角、诗意性表征与自然书写“自然”的使用语境常常是“人自然”,语言和思维的二元并置给我们一种错觉:人可以脱离自然而独立存在。与此同时,将“自然”视为“人”的对立面。概念被内置的语义语境其实和语言意义的错位有关系。鲁枢元认为英文中的“nature”不等于古代汉语的“自然”;nature指的是人之外的“自存、自在”的“自然界”,古代汉语“自然”指的是“天
8、人合一”的自然混溶状态 16。当我们将西方语境下的“自然”引入中国话语体系中,“自然”或“世界”发生了本质改变。“世界便不再具有自生性和自明性,而是通过主体的认识而被构建出来,被带入到人的认知和分辨状态之中,知识的真确性成为自然界中事物存在的依据。”17生态批评则以“自然”自身的规律为中心,将“人”放回其本属于的“自然”链条中,恢复人和自然的混溶状态。少数民族网络文学的自然书写呈现为对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符号化解构,对自然的审美化融入和对生态破坏的自我救赎三个维度。第一,自然万物的“符号化”和“价值化”都呈现着人类主体的判断视角。以人为中心的“人类中心主义”,将人类的价值凌驾于自然万物上。人以“
9、人”的价值衡量和判断一切;人用“人”的意愿和欲望判别、改造和规划一切。何延华的水是一首典型的生态主义思维的诗歌。“所有的水都带着/柔情。除非夏季。/在夏季,溪流都变得恐怖。/它席卷岸草,冲垮溪道,/甚至带走/人和动物的生命。/它美丽的时候它是水。/它暴怒的时候,/仍是水。/它是无辜的”(藏族 何延华水)。水被视为温柔或暴力,这种评判皆出自人类自身利害关系的审视。这种潜意识里的自我中心化对一切非人的动物、植物和山川进行“价值赋予”。罗绒扎西的乌鸦与喜鹊中,动物的天性处于本然状态,自然而然地与世界融为一体,“乌鸦喜欢黄昏/喜鹊偏爱清晨”。但人将清晨视为光明的开始,美好的开端;把黄昏看作黑暗的来临,
10、不祥的预兆。一切都是以人的感觉好坏和价值优劣审视的。“人们心中/凶兆奴役了乌鸦/祥瑞绑架了喜鹊”。最后即便乌鸦和喜鹊并不真正出现,只听到它们的叫声,甚至一提及它们的名字,已然有好恶之别。“意识赋予/鹊鸣乌啼/不一样的寓意”(藏族 罗绒扎西乌鸦与喜鹊)。正如肯(Kern)所说,人类中心主义是以艺术符号的方式征服自然物。“文学艺术中对自然的表征往往将宗教、道德的意义凌驾于自然本身的物质存在之上,使自然鲜活具体的物质性从属于甚至淹没于某种精神的秩序,或仅仅是作为这种精神秩序的承载者而存在,其结果是人按照自己的道德情感、宗教信仰、审第39卷第2期113美情趣等来修改、规范、打造、整肃自然。”18去人类
11、中心化的文学书写往往通过视角的生态化和自然化实现。泽仁多吉在诗歌春天中将自我化身为小鸟,守护爬上河滩的“一朵花”,“我愿是一只小鸟驱赶花边爬着的害虫/蜜蜂和蝴蝶我都讨厌”(藏族泽仁多吉春天)。诗人一改人类视角中蜜蜂酿蜜的勤劳符号象征,也抹去了蝴蝶翩然的身姿和“恋花”的深情,视之为讨厌的对象。此“讨厌”来自动物的厌恶,而非人类的喜好。阿顿华多太的一粒虫草将虫草比作冥想的、酣睡的婴儿,长大后又被比作领悟了大地真理的修行者。可诗人追问着这大地的精灵、天使,“哦,我的小天使/请告诉我为什么/请告诉我不为什么/在泥土心里/你是一只毛毛虫/在空气的怀里/你是一株无花果/在人眼里/你是一枚硬币”(藏族阿顿华
12、多太一粒虫草)。纯自然的眼光看“虫草”只是自然万物的一种,可人类将其视为值钱之物。诗人的反诘“请告诉我不为什么”,其实已经摆出一种姿态:将自我“去人类化”的角度来追问,或者说去目的论。谁的目的?人类的目的。此种角度审视虫草契合着生态书写中的自然视角。然而,书写视角的自然化无法真正实现超越人类中心主义,因为泽仁多吉的诗歌依然只是在同理心的维度上写作。就像王晓华所说的:“生态批评自然也不可能避开这个悖论:作为一种超越人类中心论的批评运动,它经常不自觉地受制于人类中心论的逻辑,因而只能依靠不断地去中心化来实现其原初目标。”19 少数民族网络文学最终通过宗教“境界”实现对非生态思维的超越。孤独的雪子在
13、秋之韵中利用秋制造了一个悖论的意象,秋天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对于传统中国文化来说秋天属金,为肃杀的季节。“远处的收割机吟唱着丰收的喜悦/树下的蝇虫们推搡着身上的枯叶/这是一篇硕果累累的乐章/那是一个生命凋零的映像/我是为劳动的成果欢呼呢/还是为命运的无常感慨呢。”诗人用一种宗教式的超越思维(佛教的色空观),将人类中心的自然观念消解掉。“散去吧,所以不曾有过的真实/带着过眼云烟般的世事无常/听,飘零的繁华,安然尘埃落定。”(藏族孤独的雪子秋之韵)佛教思想认为“空”是一种“诸法性空”的状态,即无我的状态。一切都是因缘和合,没有所谓的“自我”的存在。这种观念恰好被诗人引入诗歌的生态书写中,
14、完成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解构。第二,文学作品通过审美移情、哲学观念、隐喻思维和超功利化书写自然。这种生态观念背后的理论支撑是“在之中”的哲学思维与“介入美学”诗性表征式的审美姿态。正如段义孚先生所说的:“世界是关系的场域(a field of relations),环境对人而言只是一种冷冰冰的科学姿态呈现的非真实状况,在世界的关系场域中,我们才得以面对世界,面对自己,并且创造历史。”20 多吉在自然的色彩中将自然之中“候鸟”的天性书写为“哼着小曲”的愉悦,将“圆月”的“圆”描述为“面带微笑”,将小溪潺潺视为对心灵的洗涤。将自然界中最常见的自然景观附着上超脱的心灵,人的心境也被叙述为“无虑”的青年和
15、“心寂”的老者。“一伙青年/穿着花衣,耳塞线控/戏耍满脑无虑的个性/一位老人/蹒跚漫步,手捏佛珠/拨动寂寞累积的心弦/一切多么随和、自然/一切都是自然流露的色彩。”(藏族 多吉自然的色彩)人与自然之间不是紧张、对立和压制的关系,而是一种融洽、共存和平和的关系。更求夏的物质,或者无知核心在于传达一种生态观念:人生于自然,归于自然。“躺在大地的怀抱/让血液融进大地的脉络/回归初始万物和谐的状态”。人不应该是凌驾于自然之上的统治者,而是众生的一员。“金木水火土的构造/本是生命延续的根本/自命主宰万物的妄想/可笑贪婪无知的意淫/何来俯首与统治”(藏族 更求夏物质,或者无知)。“五行说”被视为生命的根本
16、,一方面是出于诗歌试图表达的生态思维的需求:没有任何一“行”是绝对的主宰,它们之间是相生相克的关系;另一方面源自中医所遵循的“五行说”:它将身体的五脏、五体、五官与自然界的五方、五色、五味等对应,这与卡洛琳所秉持的生态思想极为相似。“地球的泉水就像是人体的血液系统,其它流体就像是人体中的黏液、唾液、汗液等润滑形式,地球存在物的组织仿效我们身体的组织,其中包含静脉和动脉,前者为血液管道,后者为气息管道我们的祖先曾将静脉说成是泉水。因此在地球中,自然的形式与我们的身体组织之间存在着惊人的相似性。”21“一粒沙子,孕育/生命栖息的家徐杰:中国少数民族网络文学的生态书写长江师范学院学报114园/一个细胞,演化/万物同族的奇迹”(藏族更求夏物质,或者无知)。这种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的宇宙观念,以见微知著的生命思想抵制着人类自我中心的狂妄和自大。人类的优越感往往滋生着“自私虚荣”和“贪婪成性”。当人类放下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自我傲慢,将自己视为万物的一类,与他者无异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感受到自然界的灵魂。梅里雪的寂静田野用一种童真的文字,将人融入自然之中。“我们打着伞走过田野,如一株植物/来拜访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