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说北突厥莫贺咄其人陈 恳(中国文字字体设计与研究中心,北京 100085)摘要:基于对薛延陀汗国官号来源及两翼制度演变的详细考察,文章提出,贞观中被太宗册为可汗、遣统回纥等部的北(西)突厥莫贺咄其人,既不是西突厥统叶护的伯父莫贺咄俟毗,也不是东突厥阿史那思摩,而应是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夷男的庶长子颉利苾。其册封不是贞观十二年(638)颉利苾由达度莫贺咄设升级为达度莫贺咄叶护的那一次,而是之后的另一次,在这后一次册封中,颉利苾被册为突利失可汗,册封的时间范围可大致确定在贞观十五年(641)大度设南侵思摩与贞观十八年(644)突利失反击思摩之间。关键词:莫贺咄 薛延陀 突厥 颉利苾 回纥 思摩中图
2、分类号:K289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6252(2022)04-0016-16一一、引引言言旧唐书回纥传 载:贞观中擒降突厥颉利等可汗之后,北虏唯菩萨、薛延陀为盛。太宗册北突厥莫贺咄为可汗,遣统回纥、仆骨、同罗、思结、阿跌等部。回纥酋帅吐迷度与诸部大破薛延陀多弥可汗,遂并其部曲,奄有其地。与之记载非常接近的是 册府元龟 卷九七三:(贞观二十二年)是年,回纥菩萨遣使入贡,以破薛延陀功,赐宴内殿。先是,擒降突厥颉利等可汗之后,北虏唯回纥、薛延陀为盛,帝册西突厥莫贺咄为可汗,遣统回纥、仆骨、同罗、思结、阿跌等部。至是,回纥酋帅吐述度与诸部大破薛延陀多弥可汗。收稿日期:2021-09-2
3、0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项目“草原丝路上的突厥卢尼文、回鹘文碑铭、历史文书调查与再研究”(2018VJX045)作者简介:陈恳(1973-),男,重庆人。主要从事突厥史、中古北方民族史研究。后晋 刘昫等撰 旧唐书 卷 195 回纥,北京:中华书局,1975 年,第 5195 页。宋 王钦若等编 宋本册府元龟 卷 973 外臣部助国讨伐,北京:中华书局,1989 年,第 3865页;宋 王钦若等编纂,周勋初等校订 册府元龟 卷 973 外臣部十八助国讨伐,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 年,第 11265 页;案“吐述度”当为“吐迷度”。参见岑仲勉 突厥集史,北京:中华书局,1958 年
4、,第 251 页。61此处被太宗册为可汗遣统回纥等部的北(西)突厥莫贺咄究系何人,至今仍众说纷纭。这一问题涉及到贞观年间唐朝对漠北与西域关系处理的政策演变,确认该莫贺咄的真实身份将有助于增进对太宗制订东、西突厥与薛延陀、回纥相关决策的理解。冯景运对诸家观点已有很好的梳理。此处再稍作补述。之前影响较大的观点是:北(西)突厥莫贺咄可能是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的伯父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 此说不妨称之为“俟毗说”。早期研究者多有所保留地指出这一点,但并未进行系统的考证。该说在日本学界也较为通行,除冯氏已提到的佐口透之外,内藤也认同“俟毗说”。段连勤认为,该莫贺咄疑为东突厥某贵族,究竟是颉利可汗何人虽无定说,
5、“但分裂薛延陀汗国是当时唐朝所要达到的一个目标,因此可能实有其事。唯此举大概由于铁勒诸部不愿再受突厥贵族的统治而未果”。吴玉贵早先曾间接地认为是阿史那思摩,后又提出是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晚近则怀疑是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夷男之子莫贺咄叶护颉利苾 此说不妨称之为“颉利苾说”。近年冯景运首次对这一问题进行了系统的考辨,倾向于认同吴玉贵早先的看法,即太宗于贞观中所册北突厥可汗莫贺咄为阿史那思摩的可能性极大 此说不妨称之为“思摩说”。本文尝试论证,上述“俟毗说”与“思摩说”都不能成立,而“颉利苾说”成立的可能性相对较大,即:贞观中被太宗册为可汗、遣统回纥等铁勒诸部的北(西)突厥莫贺咄其人,既不是西突厥统叶
6、护可汗的伯父莫贺咄俟毗,也不是东突厥的阿史那思摩,而很可能是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夷男的庶长子颉利苾。二二、莫莫贺贺咄咄叶叶护护颉颉利利苾苾正如冯景运所指出的那样,贞观二年(628)弑侄自立为大可汗、仅仅两年后即被杀害的西突厥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既无史料证明其经太宗册封,又不太可能遥领漠71再说北突厥莫贺咄其人冯景运 “北突厥莫贺咄”考辨,樊英峰主编 乾陵文化研究 第 12 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18 年,第 149-150 页。岑仲勉 突厥集史,第 205 页。冯景运 “北突厥莫贺咄”考辨,第 149 页。内藤认为,在西突厥统叶护可汗时代,被弩失毕诸部拥戴的咄陆可汗(泥孰莫贺设)是西面可汗
7、,受太宗之命统领回纥、仆骨、同罗、思结、阿跌等东方铁勒诸部的莫贺咄俟毗可汗则是东面可汗,两者都是小可汗。参见 日 内藤 西突厥史研究,早稻田大学出版部,1988 年,第 100 页。段连勤 隋唐时期的薛延陀,西安:三秦出版社,1988 年,第 106 页。吴玉贵 突厥汗国与隋唐关系史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年,第 376-377 页。吴玉贵 旧唐书“四夷传”证误,文史 2007 年第 4 辑,第 197 页。吴玉贵 突厥第二汗国汉文史料编年辑考,北京:中华书局,2009 年,第 204 页。案岑仲勉已经注意到颉利苾有“莫贺咄叶护”的称号,并指出其可以与太宗册北突厥莫贺咄为可汗
8、一事相联系,参见岑仲勉突厥集史,第 708 页。冯景运 “北突厥莫贺咄”考辨,第 149-155 页。北的铁勒诸部,故“俟毗说”很难有成立的空间。另一方面,“思摩说”如欲成立也面临不小的困难,较突出之点是缺乏史料证明思摩拥有“莫贺咄”这一名号,此外,作为东突厥贵族的思摩在贞观年间被太宗册封的是漠南突厥诸部的可汗,故其同时遥领漠北铁勒诸部的可能性也不高。回到“北突厥莫贺咄”史料的上下文。在 旧唐书回纥传 及 册府元龟 之外,新唐书回鹘传 与之相关的记载是:突厥已亡,惟回纥与薛延陀为最雄强。菩萨死,其酋胡禄俟利发吐迷度与诸部攻薛延陀,残之,并有其地。遂南逾贺兰山,境诸河。前引 旧唐书回纥传 及 册
9、府元龟 卷九七三的史料,出现在颉利可汗的北突厥(即东突厥)汗国灭亡之后至继起的薛延陀汗国灭亡之间的叙述中,主旨在于说明贞观年间回纥兴盛强大的曲折过程,即其先曾臣属于更为强大的薛延陀,后来到贞观末年时才击败薛延陀并取而代之。对比 旧唐书回纥传 与 新唐书回鹘传 的上述相关记载,可以发现,旧唐书 的“太宗册北突厥莫贺咄为可汗,遣统回纥、仆骨、同罗、思结、阿跌等部”这句话十分突兀 之前刚刚记述了突厥颉利等可汗已经投降亡国,剩下诸部中只有回纥和薛延陀最强盛,而之后的一句则是说回纥联合铁勒诸部击败了薛延陀,那么中间的这一句又说太宗让北突厥的可汗来统领回纥等铁勒诸部,并且其中完全没有提到薛延陀,这就令人非
10、常疑惑。吴玉贵提出,旧唐书回纥传 这处记载中的“北突厥”及 册府元龟 卷九七三这处记载中的“西突厥”,怀疑都是“薛延陀”之误。如果把相关记载中的“北突厥”或“西突厥”改为“薛延陀”,上述史料就会变得更容易理解;再结合 新唐书回鹘传 的相关记载,可以将上述史料阐释为:东突厥汗国灭亡之后,北边诸部中本来是回纥和薛延陀最为强盛,但回纥稍逊一筹,故其暂时臣属于薛延陀,归可汗莫贺咄统领,其后,回纥复起联合诸部终于击败了薛延陀的多弥可汗。以下我们将进一步分析论证,这个被太宗册为可汗的莫贺咄,其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册府元龟 卷九七载:(贞观)十一年薛延陀遣子达度设颉利苾来朝。在这一记载中,薛延陀君主有子名为
11、颉利苾,官号为达度设,曾在贞观十一年(637)入唐朝觐,但其官号中未出现“莫贺咄”字样。然从次年的册封诏书中,可以见到其人更完整的官号。贞观十二年(638)九月的 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诏 记载: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其子沙躭弥叶护拔酌、达度莫贺咄设颉利苾,并志怀敦确,气干强果,或深竭忠款,乃心阙廷;或远经朝觐,拜首轩陛。言念册诚,良81敦 煌 学 辑 刊 2022 年第 4 期冯景运 “北突厥莫贺咄”考辨,第 150 页。宋 欧阳修、宋祁撰 新唐书 卷 217 上 回鹘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 年,第 6112 页。吴玉贵 突厥第二汗国汉文史料编年辑考,第 204-205 页。宋 王钦若等编纂,
12、周勋初等校订 册府元龟(校订本)卷 970 外臣部十五朝贡第三,第 11229页;岑仲勉 突厥集史,第 215 页;吴玉贵 突厥第二汗国汉文史料编年辑考,第 107 页。以嘉尚。宜锡徽号,用申褒宠。拔酌可四叶护可汗,仍赐狼头纛四,鼓四。颉利苾可汗达度莫贺咄叶护,赐狼头纛二,鼓二。岑仲勉指出,此文中“颉利苾可汗”之“汗”字衍,该句应复原为“颉利苾可达度莫贺咄叶护”,此人即前一年入唐朝觐的“达度设颉利苾”,其旧官号全称为“达度莫贺咄设”,经太宗册封之后的新官号全称作“达度莫贺咄叶护”,是叶护而非可汗。然旧唐书铁勒传 载:太宗以其强盛,恐为后患。十二年,遣使备礼册命,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外示优崇,实
13、欲分其势也。其称贞观十二年太宗册拜薛延陀二子皆为小可汗,这与诏书中所记册封一为可汗一为叶护相矛盾。前贤对此的解释是:上引 册府元龟 的记载来自 实录,可能 实录中很早即已存在衍字“汗”,使得 旧唐书 的编者对诏书内容进行了误读,引发 新唐书 资治通鉴 等其他史料在参考 旧唐书 时以讹传讹,遂误以为贞观十二年太宗将薛延陀真珠可汗二子都册拜为小可汗。据此观之,贞观十二年的册封虽然涉及了薛延陀的达度莫贺咄设颉利苾其人,但并未将其册封为可汗,而只是将其册封为叶护。那么,旧唐书回纥传 及 册府元龟 卷九七三中所载太宗册封莫贺咄为可汗统领回纥等部之事,就并不是这一次册封。三三、真真珠珠毗毗伽伽可可汗汗的的
14、诸诸子子在考订达度莫贺咄叶护颉利苾何时被太宗册封为可汗之前,有必要先讨论一下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夷男到底有几个儿子。兹将前贤对此问题的看法稍作梳理。岑仲勉认为,被册封为达度莫贺咄叶护的颉利苾与自封为突利失可汗的庶长子曳莽“名既不同,显是两人”,再加上嫡子四叶护可汗拔灼,则夷男应有三子。胡如雷也认为,颉利苾与曳莽决非一人,此外还有大度设也是夷男之子,再加上拔灼,则夷男至少有四个儿子。段连勤、刘美崧、薛宗正和王世丽都认为,夷男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拔91再说北突厥莫贺咄其人宋 王钦若等编纂,周勋初等校订 册府元龟(校订本)卷 964 外臣部九封册第二,第 11168页;亦见于 宋 宋敏求编 唐大诏令集
15、卷 128 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诏,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年,第 691 页。另参见岑仲勉 突厥集史,第 215-216 页;吴玉贵 突厥第二汗国汉文史料编年辑考,第 110 页;唐太宗 册封薛延陀二子为小可汗诏,载吴云、冀宇校注 唐太宗全集校注,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5 年,第 387 页。案其中的“四叶护”或作“肆叶护”。岑仲勉 突厥集史,第 216-217 页。后晋 刘昫等撰 旧唐书 卷 199 下 北狄,第 5344 页。岑仲勉 突厥集史,第 216-217、686 页;包文胜 铁勒历史研究 以唐代漠北十五部为主,内蒙古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 年,第 140 页。岑仲勉 突
16、厥集史,第 216-217 页。胡如雷 再论唐太宗的民族政策:兼答熊德基先生,中国史研究 1987 年第 4 期,第 133 页。灼、曳莽和颉利苾(达度设),只是对于三子所统区域的看法稍有不同。吴玉贵认为,薛延陀真珠可汗有三子受封,唐朝对真珠可汗之子的册封有两次,第一次在贞观十二年(638),受封者为拔酌与颉利苾;第二次在贞观十九年(645),受封者为曳莽与拔灼。另一方面,熊德基认为,“夷男庶长子即曳莽,初称为颉利苾,后译为突利失”,且“不但曳莽与颉利苾为一人,他还曾兼过 大度设”,“比较诸书,可知曳莽初称颉利苾,白道川之战又为 大度设 主兵,兵败故国人怨之,后封突利失可汗”。简单提及而未予论证大度莫贺咄叶护(颉利苾)与曳莽为同一人的,还有其他一些学者。包文胜认为,达度设颉利苾就是曳莽,贞观十五年(641)白道川之役中薛延陀军队的统帅,旧唐书 记为达度设而 唐会要 记为曳莽,“二书所载应指同一人”,并举出一条旁证,白道川之役的首倡者曳莽所统领的正是薛延陀汗国东部的杂种部落;包氏还提出,后来“史料中曳莽以突利失可汗的身份出现”,原因不明,但突利失可汗的官号可能不是唐朝册封而是其自封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