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物质主义视域下拉拉的褐色披肩中的食物书写张晓雯,(复旦大学 南京中医药大学)摘要:美国墨西哥裔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丝的 拉拉的褐色披肩是一部具有鲜明的食物书写风格的文学作品,生动展示出食物的“物性”和“力量”,不仅消抹了食物与墨裔主体的界限,还呈现了食物与墨裔群体在身份与情感上的建构与互动。本文尝试借助新物质主义批评话语探讨食物与墨裔主体、食物与美国社会之间的“内在互动”,挖掘食物所蕴含的身份性、民族性和政治性特质,以及食物的文学生命和文学意义。食物书写真实再现了世纪美国墨裔日常生活、饮食风俗和文化认知的变迁,揭示了后殖民主义与美国多元思潮对族裔饮食文化的深刻影响;同时,食物也在多种能动作用中
2、丰富着自身的生命活力和文学意义,成为重构墨西哥裔身份和历史,乃至美国多元文明的一股强大力量。:,“”“”,“-”,-,;,-关键词:桑德拉希斯内罗丝;拉拉的褐色披肩;食物书写;新物质主义:;一、引言桑德拉希斯内罗丝(,)是美国当代颇具声誉的墨西哥裔作家,至今仍活跃在美国文坛。她的创作包括小说、诗歌、儿童文学等。拉拉的褐色披肩(,)是她的第三部小说。这部耗时年的虚构性传记并非芒果街上的小屋的跟风之作,就作家严肃的创作态度、作品自身的深度和广度而言,堪称一部“野心十足”的大作(常文祺)。小说以主人公塞拉亚雷耶斯(拉拉)的儿时回忆为主线,叙述了她的成长经历及女性意识的变迁;同时,作品通过雷耶斯家族往
3、返于美墨两国的长途迁徙构建小说循环的叙事时间线,书写身体和心理的边界跨越体验,并力图追溯自年墨西哥大革命到年这半个多世纪之内美墨两国社会历史、家庭历史和个体身份的变迁历程。小说出版以来,国内外研究的关注点包括:叙事特征(,;,)、文化身份(,)、性别地理学(,)、文体学(李秋义,)、成长主题(李洋,)、空间特质(高晓辉,)、墨西哥城的跨国城市建设与同质化结构中的差异(-,),等等。在众多议题之中,身份矛盾与文化障碍是研究的重点。美国学者黛博拉麦德森()认为:“在努力协调两种相互对立的文化价值观的过程中,自我意识的缺失是希斯内罗丝(短篇)小说人物面临的最大危险。”(,)从墨裔族群所处的现实境遇来
4、看,这种缺失主要出于两方面原因,其一是来自本土墨西哥人的排斥,因为墨裔在同化过程中抛弃了自身的部分文化传统;其二是来自盎格鲁美国人的排斥,因为墨裔的同化还不够彻底。于是,在价值、认同与道德的问题上,“美国墨西哥裔和本土墨西哥人之间存在着难以调和的分裂与冲突”(,),而这点在族裔作家的文学作品中也有所体现。除族裔身份、语言文化、叙事手法等研究内容外,这部作品还有其他可供探讨的空间。小说的原文名“”便隐约透露出作品与食物的密切关联。该词在西班牙语里的本意是糖果,指的是一种淡咖啡色的奶糖,转译为“焦糖色的”或“褐色的”,小说的中文译名“拉拉的褐色披肩”就是该词的象征性转义与指代性解读。在小说的个篇章
5、中,墨西哥食物、印第安土著食物、西班牙食物和美国食物的书写比比皆是,散布在小说的正文与注释中。此外,小说的大量笔墨还聚焦于雷耶斯家族的女性终日忙碌于厨房劳作的情形。这部小说丰富多样的食物书写究竟蕴含了何种审美价值?作者如何借助食物书写来塑造食物的生命与活力?本论文尝试从新物质主义批评出发,围绕上述问题探析希斯内罗丝创作成熟期作品中的食物书写。进入新千年后,文学研究领域刮起了“物转向”()的新风潮,文学文本中的物在“行动体()”“新活力论()”“能动实在论()”“思辨实在论()”“物论()”等话语理论的阐释下散发出新的生机。在今天众多关于物质研究的思想当中,新物质主义()主张关注物所具有的活力、
6、动态性和能动性等属性,提倡“重新思考人与物质世界关系”(,),探索“无生命客体如何构造人类主体,如何感动主体或威胁主体,如何促进和威胁与其他主体的关系”(,:),尤其强调存在于宇宙万物内部的力量以及万物之间的“内在互动”(-)。这一系列对物的思辨倾向让物从一贯以人类为主体的文学研究中脱颖而出,从文学的背景走上阐释的中心。作为奇卡纳文学的众多主题之一,食物书写所具有的文化意义与精神价值为美国西语裔文学史和文化史提供了丰富的创作思路和文学经验,理应将之置于更加开放、多元的视野中加以考察。近年来,美国西语裔文学批评不乏有关食物书写的研究著述,但大多从宏观视野着手,以族裔、身份、性别等角度论证食物属性
7、问题,对食物主体性和能动力的挖掘尚付阙如。随着“物转向”的话语影响,让物以其自身的立场发声和行动打破了意象阐释或隐喻研究等传统文学批评范式,有鉴于此,通过新物质主义批评的独特视野释放希斯内罗丝笔下食物的文学生命和文学意义,探索食物与食物、食物与人之间的“内在互动”,呈现食物书写的审美旨趣,挖掘食物所蕴含的身份性和政治性特质,以及食物书写背后的社会文化结构,不失为解读文本、拓宽文学物质研究的一条新路径。二、食物:灵性与主体性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在其著作 原始文化(,)中指出:“日常经验的事实变为神话的最初和主要的原因,是对万物有灵的信仰,而这种信仰达到了把自然拟人化的最高点。”(泰勒,)灵性能
8、够让那些跟它们有联系的物体人格化,转而影响和控制物质世界以及人的今生来世,而这其中的关键一环便是物的人化。在灵性的作用下,物具有了人的生命、形象和特征,并获得了与人同等重要的主体地位。灵与人类世界通过人化的物实现对话和交流,物既充当沟通的媒介,又一跃成为沟通的主体之一。在此基础之上,灵性、人性和物性在物的内部以及整个外部世界统一融合,使得灵 物 人三者形成了一种主体间性关系,物的主体性也因此被确证。灵性观念让物摆脱了客体角色的束缚,彰显出作为主体的物的身份属性和哲学意义。在希斯内罗丝的小说拉拉的褐色披肩中,通过食物来刻画人物形象是作家常用的表现手法,比如,希斯内罗丝常把人的肤色或身体部位比拟为
9、玉米:人的肤色“像炸玉米饼一样”(希斯内罗丝,)、“脚像又小又胖的芭蕉叶玉米粽子”()、“牙齿像大玉米粒”()、卑微的人就和“半生不熟的老玉米”差不多()。人的身体和生命是从玉米而来,玉米就是人;人死后使土地肥沃,帮助玉米生长,人就是玉米。这样周而复始的生命循环就像小说中所说,“人命里注定就是一个 玉米粽子”()。对于美国西语裔乃至中南美洲的西班牙语世界来说,玉米绝非仅仅是延续生命的食物,而是神物的化身、宗教崇拜的对象,拥有神性的力量和广泛深厚的文化根基。同时,玉米也是诸神创造人类的原料。在被誉为“玉米儿女的圣经”的中美洲史诗著作波新物质主义视域下拉拉的褐色披肩中的食物书写波尔乌(,)中,古老
10、的玛雅 基切部落详细记载了玉米人的神话起源:众神首先创造了动物,动物不会说话;之后又用泥巴捏人,但泥人没有思想,遇水就变成了一摊泥;众神又用木头造人,木头人却没有血液、容易干裂;于是众神重新计议,用玉米创造了人并终于成功(李德恩,),这就是人类的始祖。根据波波尔乌的记载,众神创造人类时,只有用玉米和鲜血混合而成的人身体发肤完好无缺、四肢健壮灵敏,能够交流和思考,对世界和周遭事物会产生情感反馈;他们知道自己身由何来、身在何处及身之归处;懂得感恩、敬畏众神和他们创造的一切:拥有接近神灵、掌握未知、让世界变得生机勃勃的强大能力,而这一切都得益于玉米的灵性。灵性是物质的根本、生命存在的前提,普遍存在于
11、宇宙万物内部,比如太阳、天空、风、山脉、植物、人血,等等。灵性为万物变化守恒提供了所需的能量,让万物得以相通相连、相生相克、生生不息,并赋予生命以神圣性与平等性。在万物有灵的意义阐释之下,玉米一方面是具有强大能动力与意志力的人化之灵,也象征那些被赋予意识与经验活动的物化之人,就像海德格尔所谓的聚集了天、地、人、神四要素的“壶”。也正是这样,人和玉米才能得以如此自然地相互交融。可以说,万物有灵集中体现了玛雅人朴素的生命秩序与生命伦理,构成其理解外在世界的原初方式以及玉米信仰的内在原因。随着人和玉米走向融通,一种新的物人关系展现在读者面前。玉米对人的存在和意义的规定性不仅确证了玉米的主体性地位,其
12、自身也在人化的过程中获得了人的主体结构和社会生命,使得“玉米化”的人和“人化”的玉米成为可能,呈现出物人不分的审美效果。另外,作家笔下的雷耶斯家族也不再是决定食物、支配食物的人类主体,而是与食物享有天然的关联并被食物所建构。比如,当拉拉的祖父纳西索悲情地讲述他在战斗中留下的伤疤时,他的目光“有如一锅煮咖啡”那般柔弱暗淡;祖母索莱达望着祖父长满鸡眼的脚掌,怜悯之情让她想以“牛奶浸泡的方式”亲吻、爱抚、搂抱它们并为之祈福(希斯内罗丝,)。不难发现,作家的“食物化”倾向从人的外在形象进入内部心灵、从行为举止进入情感表达,人的各个方面被食物的物质存在方式所合并,食物的力量也因此被凸显,并“以空前亲密的
13、方式深入人的内在空间,与人形成亲密的纠缠”(孟悦,)。可以说,“物人合一”是希斯内罗丝借食物书写表达出的重要的物质观念,这自然与作家的族裔身份及其背后的历史文化渊源关系密切。在她的成名作 芒果街上的小屋中,这种看似“重物轻人”的书写模式已现端倪,小说的个篇章近一半都在写物。作家之所以将物置于与人同等重要的文学地位,并非有意把人排除在物质世界之外,而是希望通过重新审视“物的地位与力量”(,)确认自我的身份、自我与现实的关系以及自我与世界的距离,进而勾勒墨西哥历史传统、风土人情和文化精神的整体面貌,再现玛雅文明中那“由合理原则与和谐秩序共同构成的神性宇宙”(福斯特,)或“人与世界共在”(海德格尔,
14、:)的物我平衡之境。因此,对于持有灵性信仰的雷耶斯家族来说,人性和物性在食物内部以及整个外部世界本就处于和谐共在的理想状态。以新物质主义的观点来看,共在意味着世界是“一个有生命物与无生命物互通的场所”(,:),人与食物、主体与客体、生命与非生命在互通中走向弥合,这一诗意化视角不仅有助于把食物与人放在一个统一的总体性关系之中加以考察,也让文本呈现出一幅更为平等、和谐的物人景观。三、从灵到物:食物的物性转化在新物质主义观点看来,感知和认知()是我们进入物的两种途径,通常感知先于认知、也易于认知,因为“物是我们遇到的东西,观念是我们投射的东西”(布朗,)。很多时候我们会对物视而不见,当我们突然意识到
15、物的存在时,往往是因为物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感知形式显现在我们面前,冲击我们对于物的固有认知。也就是说,只有当玻璃划破了手指,石块砸到了头,或者玩具绊住了脚,我们才关注到玻璃、石头和玩具的存在,也正是这种“偶然的干扰()揭示出物的物质性”(),即物被其工具性所遮蔽的物性。当然,偶然并非指物超出了自身的功能范围,而是其本质属性与物质力量在特定情况下的意外显露,造成人对物的陌生化体验,颠覆了我们对物习以为常的知识体系。在小说的第个故事杂乱无章中,拉拉的祖父纳西索十分厌恶他那个住在芝加哥的“老头儿叔叔”的饮食方式,“因为雷耶斯家的人已经吃惯了用玉米面做的薄饼”(希斯内罗丝,),那位叔叔却用“美国干酪、鸡
16、蛋、法兰克福香肠和面粉搅和在一起”()来做“玉米饼”。在纳西索看来,这种“冒牌”的玉米饼完全就是原始人的野蛮行为,但真正让他感到俗不可耐的是叔叔竟然用“玉米糖浆”把美国地图粘在卫生间的墙壁上,并且他们一家对此坦然自族裔文学专题若,这让前来投奔的纳西索更是感到震惊异常,这也为他之后的愤然出走埋下了伏笔。在小说的另一个故事 上帝恩赐的杏仁中,当拉拉为进入天主教中学念书而必须在教区做帮厨时,她第一次看到与自己家完全不同的斯柯尔斯基夫人的厨房:那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见不到开水四溢的情形,也见不到点燃炉灶的火柴,所有的设备都是用电的,很安静。这里没有烤制蛋黄粉的炉铛,闻不到煎玉米饼的味道,也没有到处乱溅的油点儿。这里的一切家什全都一尘不染,就像西尔斯百货商场里的厨房样板间一样。无论什么东西,每一个盐瓶,每一把开罐器,只要刚一用完,斯柯尔斯基夫人就会把它们放回原处;只要有可能,她会立刻把使过的杯子冲洗擦干”(希斯内罗丝,)。这个陌生的、一尘不染的厨房让拉拉感到异常局促不安,生怕破坏厨房中各种物的原本秩序,她和那个厨房格格不入,觉得自己就像“侏儒怪”童话里被锁在国王宫殿里的纺织女孩儿,根本不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