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田野中的日常生活、时间与人:民俗舞蹈研究的学术转向张娅妮(山东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威海 264209)【内容提要】中国民俗舞蹈研究历来有面向“田野”的传统。随着舞蹈学科知识体系的不断完善,民俗舞蹈研究也尝试寻找新的范式,突破以往将其视为一种从具体情境中抽离出来的“事象”的研究惯性。对此,文章认为至少有三方面可以思考:以“日常生活”作为研究范式重构民俗舞蹈的研究语境;从民俗舞蹈的“传统性”出发,辨析“传统性”与“未来性”相接续的完整时间观;从民俗舞蹈的实践主体出发,考察民俗之“民”对民俗舞蹈的理解与阐释、创造与超越。通过以上三个方面,揭示以田野考察为主要方法的民俗舞蹈研究,如何面对民众日常生活的
2、逻辑与意义,探索跨学科背景下民俗舞蹈研究的基础理论与学术转向问题。【关键词】民俗舞蹈研究;田野;日常生活;时间;对象【中图分类号】C93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018(2022)06-0044-10Daily Life,Time,and People in the Field:Academic Transition of Folk Dance esearchZHANG Ya-ni(Institute of Cultural Heritage,Shandong University,Weihai 264209,China)Abstract:Studies on Chinese
3、folk dance have always had a tradition of facing the“field”With the continuous improvement of theknowledge system of dance discipline,folk dance tries to find a new paradigm to break away from the previous research habit of takingit as“events”extracted from specific situations Therefore,this paper h
4、olds that at least three aspects can be considered:firstly,reconstructing the research context of folk dance with“daily life”as the research paradigm;secondly,starting from the“traditionalcharacteristics”of folk dance,then analyzing the complete time view connecting“traditional characteristics”with“
5、futurecharacteristics”;thirdly,starting from practice subjects of folk dance,then investigating the understanding,interpretation,creation,and transcendence of folk dance by the“folk”From the above three aspects,this paper reveals how folk dance research with fieldinvestigation as the main method,to
6、face the logic and significance of people s daily life,and explores the basic theory and academictransition of folk dance research under the interdisciplinary backgroundKey words:folk dance research;field;daily life;time;object【收稿日期】2022 07 30【作者简介】张娅妮(1979),女,山东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山东大学舞蹈系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中国民间
7、舞蹈文化、舞蹈民俗学、“非遗”舞蹈研究。【基金项目】本文系 2022 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国艺术民俗学的理论与实践研究”(项目编号 22ZD06)阶段性成果。44民俗舞蹈作为民俗文化研究的一部分,从 20 世纪初开始,在参与民族 国家建构过程中逐渐获得瞩目与关注。20 世纪 20 年代开始的“平教运动”中,“定县秧歌”拉开了整理民俗舞蹈的序幕,并成为民众教育的资源,晏阳初、李景汉等人在“定县秧歌”中找到普通民众抗议封建道德与追求人格平等权利的因素,并以此为参照,教化民众。随后,在陶行知主持重庆育才学校时期,戴爱莲运用、提炼、改编传统民俗舞蹈,朱大嫂送鸡蛋 便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8、新秧歌运动”中鲁艺艺术家通过改编民俗舞蹈与民间音乐,使之担负起“团结与教育民众”的使命。戴爱莲在观看 兄妹开荒 之后,毅然投入对民族传统舞蹈的研究中,有计划地搜集、记录、整理传统民族舞蹈1 84。形成的舞蹈作品集结为 1946年的“边疆音乐舞蹈大会”,公演后引起巨大反响。这一事件可以称为民族传统舞蹈“职业化”之滥觞的原因在于:它是由专业舞蹈人(戴爱莲)围绕特定主题(展示边疆少数民族传统舞蹈)有计划(维吾尔族、藏族、苗族、瑶族等)地运用一定研究方法(田野调查)挖掘、整理与编排民族传统舞蹈。戴爱莲与她的“边疆音乐舞蹈大会”对中国传统民俗舞蹈进一步职业化、舞台化发展起到重要示范作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
9、立至20 世纪末,民俗舞蹈一方面在民间继续自然传衍,一方面成为“职业化舞蹈教育”与“舞台化舞蹈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秉承“向人民学习”的精神,一系列大型民俗艺术会演与调演蓬勃开展起来,形成了“舞蹈的田野之风”1 114,这从1953 年4 月在北京进行的第一届全国民间音乐舞蹈会演中的 跑驴 狮舞 花灯舞 打鼓舞 等节目中均可嗅到“田野”气息。而北京舞蹈学校、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及各省艺术学校舞蹈系(科)的成立,推动了在传统的、自然传衍之民间舞基础上建立舞台化民间舞语言体系的进程,促使在“野”之舞正式进入舞蹈专业研究的视野。改革开放后,随着“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工作的开展与
10、 21世纪“非遗”保护运动的蓬勃进行,民俗舞蹈与“田野”又有了新的联系。直至今日,立足“田野”进行的民俗舞蹈教学、编创与理论研究,均可看作舞蹈学界对“田野”持续不断的体验与阐释。不难看出,从20 世纪初至21 世纪的今天,民俗舞蹈与“田野”的勾连从未间断。但是,对民俗舞蹈“如何进行田野研究”,这一样态与规律的梳理却鲜有人问津,即缺少对民俗舞蹈“田野研究之研究”。那么,随着学科间的不断交叉与融合,作为民俗研究一部分的民俗舞蹈研究究竟呈现出怎样的基本规律呢?当下研究的局限是什么?突破局限的可能性又在哪里?一、从“田野”中抽检历史、形态与功用:民俗舞蹈的研究传统民俗舞蹈作为民俗研究的一部分,其包含的
11、礼俗性、仪式性、身体性、日常性已被广为熟知与接受,研究成果业已溢出舞蹈研究的边界,在民俗学、人类学研究领域多有出现。特别是从民俗学视角出发的民俗舞蹈研究,21 世纪以来呈现出丰富样态。这类研究通过“眼光向下”而走进“田野”,尝试运用民俗学的研究方法与基本理论,意图超越民俗舞蹈历史溯源与形态描述的研究模式。其中有两点值得特别注意:一是舞蹈前辈学者从 20 世纪末已开始对54定县秧歌,又名东调秧歌,流传于河北定县及周边县区,与中国北方农耕地区绝大多数传统秧歌一样,与民间信仰、民俗祭祀等活动相互关联。定县秧歌是以戏为主,重唱而不重舞,其表演内容多反映日常生活中民众的情愫(情理、爱恨、悲喜、忠贞与势利
12、、善良与狠毒等)以及乡土社会的伦理纲常。于 1931 年李景汉、张世文在“平教运动”河北定县调查中发现,并最终辑成 定县秧歌选 一书。例如张士闪:中国礼俗传统的田野考察与文化阐释 ,民族艺术 2020 年第 6 期,第 57 页;张士闪等:礼俗传统与中国艺术研究 中国艺术人类学前沿话题三人谈之十四 ,民族艺术 2018 年第 6 期,第 90 页;刘铁梁:村落集体仪式性文艺表演活动与村民的社会组织观念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 年第 6 期,第 6 页;张蔚:山东三大秧歌仪式性的传承转向 ,北京舞蹈学院学报 2008年第3 期,第27 页;苏水莲、孙亮:民俗仪式性舞蹈的教育人类
13、学分析 以壮族“蚂拐节”蚂拐舞为例 ,贵州民族研究 2018 年第11 期,第112 页;李向振:迈向日常生活的村落研究 当代民俗学贴近现实社会的一种路径 ,民俗研究 2017 年第 2 期,第 19 页;张士闪:眼光向下:新时期中国艺术学的“田野转向”以艺术民俗学为核心的考察 ,民族艺术 2015 年第 1 期,第 20 页,刘铁梁:个人叙事与交流式民俗志:关于实践民俗学的一些思考 ,民俗研究 2019 年第 1 期,第 5 页。例如纪兰慰:论岁时节日民俗舞蹈的时空转换特征 ,贵州民族研究 2000 年第 3 期,第 116 页;周星:舞者的身体民俗与越境的舞蹈 ,北京舞蹈学院学报 2021
14、 年第 3 期,第 73 页;曾希卓:基于“身体民俗”视角下的民俗舞蹈研究 ,北京舞蹈学院学报 2019 年第 3 期,第 35 页;张远满:土家族民间舞蹈的民俗文化研究 基于清江流域人生仪式的调查 ,北京舞蹈学院学报 2019 年第 1 期,第 73 页;张远满:从土家族摆手舞看舞蹈民俗学的身体性 ,北京舞蹈学院学报 2012 年第4 期,第90 页;陈雪飞:民俗舞蹈:传统习俗与审美的同构和置换 ,艺术评论 2007 年第 12 期,第 89 页。民俗舞蹈跨学科研究的方法、意义与价值进行思考,奠基了民俗舞蹈研究的思想理论基础。如冯双白以京郊民俗秧歌活动为例,在对民俗秧歌舞蹈的分类、特征与功能
15、进行阐释的基础上,从时代变迁与艺术形态变化的角度分析了民俗舞蹈的未来走向,探讨了民俗舞蹈在当代社会变迁中发生的“空间置换”与“时间悬置”问题。纪兰慰最早提出“舞蹈民俗学”概念,从学科建构、学术定位及研究方法指出民俗舞蹈跨学科研究的可行性,她认为民俗舞蹈是民俗事象的一部分,民俗事象中的民俗舞蹈和舞蹈创作中的民俗描写都应纳入舞蹈民俗学的研究范围,突破舞蹈形态本体研究才能更准确地剖析民俗舞蹈的文化结构。金秋通过对农耕、畜牧、高原耕牧、渔猎采集四个生态文化区中不同民族民俗舞蹈的考察,指出民俗舞蹈特征的形成与生态文化的密切关系。邓佑玲在对赫哲族、门巴族、高山族等 18 个人口较少民族的传统舞蹈进行研究时
16、深入被研究对象的生活和文化中,不仅通过大量田野个案勾勒出这些民族传统舞蹈的存续状态,更探索出“定点田野、多次回访、不断补充”的田野调查策略,为民俗舞蹈研究的田野调查提供了新的方法参考。朴永光将四川凉山彝族传统舞蹈采用“级别分类”与“同级分类”相结合的方法,划分出自娱舞蹈、游戏舞蹈、节日舞蹈、婚事舞蹈、丧事舞蹈、祭祀舞蹈,考察了不同类别舞蹈的历史源流、形态特征与文化属性。马盛德和李北达都注意到民间舞蹈与民俗的关系,前者关注民俗舞蹈在现代化语境中的“伪民俗”现象,后者则聚焦民间舞蹈表演如何从民俗切入去吸纳其文化精髓,以提升民间舞蹈表演的风格性。不难看出,前辈学者已经开始思考如何跳出舞蹈本体与舞蹈文本研究之窠臼,关注民俗舞蹈之“民俗”,但因学界对于民俗舞蹈基础理论与研究范式缺乏有力阐释,侧重于表演文本描述与文化功能分析的研究仍是主流,这就从学科交叉层面阻隔了民俗舞蹈研究与民俗学的学术对话,因此也不易实现真正意义上“民俗”与“舞蹈”相融合的研究。二是民俗舞蹈跨学科研究个案的逐渐丰富,与21 世纪以来艺术研究强调艺术和语境互动关系的大背景有关,恰如张士闪所说“新时期以来艺术学田野转向的交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