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3 2023年第2期 西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数字经济：社会经济变革的力量高富平摘要：数字技术发展和应用使整个社会经济走向新社会经济形态数字经济。数字经济与其说是一种独立新经济形态，不如说是社会经济发展和变革的力量，它不断推动整个社会经济朝着网络经济、智能经济和普惠经济的方向发展。这三个方向发展驱动社会经济结构性变革，因而需要系统性理论思考和单一理论框架，才能设计或探寻符合数字经济特征和发展规律的制度规则。关键词：数字经济；网络经济；智能经济；普惠经济中图分类号：F49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9-2447（2023）02-0103-12基金项目：大数据流通与交易技术国家工程实验
2、室委托课题“数据交易指引及规范相关课题研究”作者简介：高富平，男，山西闻喜人，华东政法大学法律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财产法、电子商务和网络法。数字经济是指基于数字技术的经济，有时也称为互联网经济或网络经济。数字技术的核心是信息技术（IT）或信息通信技术（ICT），是指以计算机技术为核心的信息处理、通信和计算的技术。“数字经济”一词最早由经济学家在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衰退期间提出。1996年，唐塔普斯科特（Don Tapscott）出版了数字经济：网络智能时代的承诺与危险一书1，讨论了互联网如何改变商业模式。1999年，美国的约翰霍尔蒂万格（John Haltiwanger）和罗恩
3、加敏（Ron S.Jarmin）发表了测量数字经济一文，认为由于计算机和互联网的普及应用，经济正在发生根本性的变化，需要改进新兴数字经济的数据收集和衡量。如今，我们更多地使用数字经济一词描述由数字技术或信息通信技术支持的一系列贸易、经济和社会活动。人们普遍接受2016年二十国集团（G20）杭州峰会对数字经济的定义：“数字经济是指以使用数字化的知识和信息作为关键生产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作为重要载体、以信息通信技术的有效使用作为效率提升和经济结构优化的重要推动力的一系列经济活动。”2017年，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在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白皮书（2017年）中，将数字经济表述为：“数字经济是以数字化的知识和
4、信息为关键生产要素，以数字技术创新为核心驱动力，以现代信息网络为重要载体，通过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不断提高传统产业数字化、智能化水平，加速重构经济发展与政府治理模式的新型经济形态。”2021年，国家统计局对于数字经济的定义开始将“数字化知识和信息”替换为“数据资源”作为关键生产要素。2020年我国在世界上首次提出了数据作为第五大生产要素，表明了我国对数字经济的新定位。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构建数据基础制度更好发挥数据要素作用的意见提出要加快构建数据产权、流通、利益分配等数据基础制度，其目的在于“做强做优做大数字经济，增强经济发展新动能，构筑国家竞争新优势”。数据基础制度体系构建已经成为“
5、我国改革开放事业持续向纵深推进的标志性、全局性、战略性举措”2。显然，我们全面系统地理解数字经济，才能深刻理解数据要素、数据基础制度与数字经济的关系，才能更好探寻数字经济所需要的基础制度。在笔者看来，数字经济是数字技术不断迭代发展及其在社会经济中运用的结果，数字经济具有渗透性和104高富平：数字经济：社会经济变革的力量扩展性，数字化转变对社会产生的影响远远超出了经济，还包括各行各业以及更广泛的社会运行和生活方式的影响。数字经济不再是有别于传统经济的经济形态，而是一个国家经济运行和发展的基本面。与其说数字经济是一种独立的经济形态，不如说是社会经济运行和发展的基本方式。2021年12月，国务院发布
6、“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明确将数字经济定义为“继农业经济、工业经济之后的主要经济形态，是以数据资源为关键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为主要载体，以信息通信技术融合应用、全要素数字化转型为重要推动力，促进公平与效率更加统一的新经济形态”3。数字经济发展导致法律调整的社会经济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我们需要审慎地观察分析甚或前瞻性预测它对法律制度的需求和影响。因为“如果不理解法律关系的经济基础，法律理解就会耗尽”。为了更全面地理解数字经济及其对社会变革和法律制度的影响，我们需要从社会经济发展方式理解数字经济，思考数字经济带来的法律制度变革和应对方法。本文侧重于对数字经济内涵的揭示，提出数字经济观察分析的两个
7、维度，一是数字技术发展和应用本身形成新经济领域，二是数字技术在整个社会经济活动应用带来的社会经济变革。这两个层面相互交织形成了谱写数字化转型、社会经济发展的全貌。研究者应当从社会经济变革层面理解和研究数字经济对基础制度的需求，以寻求应对方法。一、数字经济：作为社会经济变革的力量数字经济可以被用来描述数字技术应用带来的变化，但是对于经济统计和经济管理来讲就必须描述、规划和管理所有的经济活动，界分已经或正在形成的新经济领域，并进行统计计量。2018年，美国经济分析局就开始研究数字经济分类，将数字经济定义为三种主要类型的商品和服务：第一，互联计算机网络存在和运行所需的数字赋能基础设施（主要是信息和通
8、信技术商品和服务）；第二，使用该系统进行的电子商务交易（远程销售商品和服务）；第三，收费数字服务或有偿的计算和通信相关的服务。虽然这样的分类仍然存在边界不清晰，涵盖不全的问题，但是可能存在一定的可操 作性。国家统计局数字经济及其核心产业统计分类（2021）将数字经济确定为：01数字产品制造业、02数字产品服务业、03数字技术应用业、04数字要素驱动业、05数字化效率提升业等5个大类。01、02和03三个行业实际上是过去所称的信息产业的扩展和升级，而数字经济分类增加了“04数字要素驱动业”和“05 数字化效率提升业”。显然，国家统计局的数字经济分类比较全面地涵盖了数字技术生产及其应用，勾勒了数字
9、经济的新业态。但是，仔细研究这些新业态如何与传统业态相区分，似乎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这是因为数字技术不断发展、不断渗透和改变传统经济，使得整个社会经济活动都在数字化。因此，清晰地界分出数字经济实属不易。甚至一直重视和推动数字经济发展的欧盟至今没有提出严格的经济分类统计，而代之以“数字经济和社会指数（DESI）”，以监测成员国在应对数字经济方面的进展及其对社会的影响。但是，数字技术的产业化的确也形成一些传统经济所没有的经济领域，一般称之为数字经济的核心产业（过去称为信息经济的核心产业）。这些新领域便于观察分析数字技术发展和应用形成了哪些新经济活动，这些新产业对法律制度有什么新需求。由此分析，在国
10、家统计局的分类中，01和02并不属于新产业形态，而仍然属于制造业和服务业，只是制定和销售的是“数字产品”。“03数字技术应用业”的核心是软件和信息传输，包括软件开发，电信、广播电视和卫星传输，互联网相关服务，信息技术服务和其他数字应用服务等。这的确是伴随数字技术应用而产生的新服务业，笔者概括为数字传输、存储和计算服务业。实际上，伴随数字技术应用还产生了新产业，笔者称之为数字内容产业和数据经济。这里对这三个新兴产业作简要 描述。（一）数字传输、存储和计算服务业计算机网络的普及和应用导致所有信息传输、通信和交互均数字化；同质化了传统的电信、广播电视、出版等媒体业；导致媒体社会化（自媒体105 高富
11、平：数字经济：社会经济变革的力量产生）及社会活动媒体化（如网络商务具有媒体性），形成高度依赖网络运行的社会。不仅人与人可通信和联结，计算设备可以实现物与物之间、物与人之间通信和联结，形成万物互联。在某种意义上，计算已经走过了一个完整的循环，它从使用大型机和哑终端的集中式计算开始，过渡到使用个人电脑（PC）和笔记本电脑的个性化计算，现在又回到了使用智能终端和设备（包括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的集中式基础设施（云计算）。云计算正在成为社会最重要的通信、计算、联结的基础设施，它所支撑的数据处理、存储、传输和分享利用将支撑社会运行和发展，因而成为最重要的服务业。（二）信息内容产业传输（或传播）方式的数字变
12、革导致信息内容对载体和传播方式的依赖性不断降低，导致所有信息内容生产和传输（传播）同质化为网络或数字渠道，带来内容产业的生产方式和运行体系发生了变化。数字化创作和制作的内容均通过网络传输、分享和传播，形成以互联网为基础的数字内容产业。尤其是第二代互联网（Web2.0）之后，网络成为普通大众可以发表言论和传播思想的媒体（被称为自媒体），彻底改变了人与人、人与社会公众之间的交互和传播方式，同时用户创制内容大大丰富网络传播内容，进一步繁荣网络内容的组织生产和传播。专业的媒体和自媒体在相互交织和融合下，形成了信息内容产业，即基于数字技术，利用信息资源和其他相关资源创（制）作、开发、分发、销售与消费信息
13、产品和服务的产业。信息内容产业又称为数字内容产业，既包括了受著作权保护的各类作品（小说、音乐、影视、摄影等文学艺术作品），又包括大量不受著作权保护的碎片化事实信息或有组织的汇编信息（数据库）。两类数字内容均以其内容（思想或信息）有用为基本价值追求，如何创制满足潜在用户的碎片化快捷消费内容，满足用户精神或实用的需求成为数字内容产业的制胜法宝。得益于计算技术不断改进，网络传输能力不断增加，第三代互联网（Web3.0）将不断激励数字内容的创制和数据资源社会化利用。数字化的信息和知识具有价值，而有价值就有市场，有市场就需要秩序，因而数字内容生产和交易成为数字经济新兴领域。（三）数据经济伴随数字技术发展
14、和社会深度应用，人类进入数字化生存发展阶段。网络、传感器和智能设备则可以全天候、全样本、真实地记录客观世界的存在和变化，可以数字化地映射或反映现实世界。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数据可以通过汇集处理，洞察出客观世界的内在规律，提炼或形成新的认知或知识。大数据是“通过组合数据集获取价值”，而数据只有计算价值，只有通过算法寻找背后的规律，挖掘出新知时才形成价值。因此，大数据是伴随数字技术应用产生的新资源，其本质是“深度数据”（deep data）。人工智能或机器学习使人类利用深度数据成为可能，由此开启利用底层原始数据生产知识，输出智能的机器智能时代。人工智能成为计算机科学和强大数据集相结合解决人类面临各种
15、问题的系统，该系统的核心是人工智能算法（AI algorithms），将数据输入该系统即可进行预测、分析、挖掘新知。为了支撑人工智能应用，社会需要汇集各主体产生的数据形成满足各种智能分析目的需要的数据集，这需要构建原始数据的生产、流通和使用的秩序，被称为数据经济。4这也是我国将数据作为生产要素的深刻寓意。数据要素市场建设的目标是要使所有的社会主体具备提供数据、流通数据和利用数据的能力。数据经济是数字经济的引擎，其根本目的是数据驱动的经济运行方式，是数据智能分析和应用支撑整个社会经济运行的经济形态。显然，构建数据流通利用秩序，支撑人工智能普及应用，成为数字经济建设的重要战略。笔者之所以将这三个领
16、域概括为数字经济核心领域，是因为这三个新兴产业正在相互作用，形成改变社会经济运行的力量。数字技术的核心是计算机技术，诞生于20世纪50年代，最初只是用于提升人们的信息处理（计算）、信息传输与分享能力，其与经济的结合起始于20世纪90年代网络通信在商务领域的应用。联合国国际贸易法委员会（UNCITRAL）于1996年发布电子商务示范法提出了电子商务概念，并针对国际贸易中应用电子通信手段的法律障碍提出了法律解决方案，由此信息技术与经济的链接逐渐展开。2000年开始，联合106高富平：数字经济：社会经济变革的力量国贸易与发展会议（UNCTAD）每年出版电子商务与发展报告，自2005年始代之以信息经济报告，到了2019年，信息经济报告被再次替代为数字经济报告。从报告名称变化就可以看到，数字技术对经济影响是逐渐扩张的，一开始只是信息和通信技术在商业组织内部和外部交易的应用（被称为商务电子化），再后来是网络通信的深度应用和信息内容产业的兴起；在繁荣信息内容生产和分发的同时，导致农业和制造业服务化转型和产业融合，形成各种新商业形态。自从云计算、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数字技术被广泛应用，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