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韶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Journal of Shaoguan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2023 年 7 月第 44 卷第 7 期Jul.2023Vol.44No.7文心雕龙 总术 论“文笔之辨”的意义陈灵心(韶关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东 韶关 512005)摘要:文心雕龙 总术 相当重视对“文笔之辨”的讨论,却在后代引起不少专家学人的困惑。从时代背景看,“文笔之辨”是六朝文学观念发展特有的产物,此前此后都不曾受到重视,后人读至此处难免会感到陌生与难解;从 文心雕龙 成书体系看,“文笔之辨”既是刘勰结构全书体系的重要原则,也是联结文体论和文术论的关键;从“文笔之辨”对
2、 总术 的意义看,刘勰主要是为了强调“宗经”“正体”两大原则,以达到纠正时弊的功能,为下文谈“晓术”“研术”做好铺垫。关键词:刘勰;文心雕龙;“总术”;文笔之辨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5348(2023)07-0044-06“文笔之辨”是魏晋南北朝文学史中一个相当重要的议题,故 文心雕龙 总术 作为研究“文笔之辨”最重要的文献之一,长久以来一直为研究者反复解读、讨论。如清人纪昀批评 文心雕龙 时,就对 总术 篇存有诸多疑虑。他对本篇总评说:“此篇文有讹误,语多难解。郭象云:自不害其宏旨,皆可略之。”对“今之常言知言之选难备矣”一段,则评曰:“此一段辨明文笔,其
3、言汗漫,未喻其命意之本。”对“凡精虑造文制胜文苑哉”一段,又评曰:“此一段剖析得失,疑似分明。然与前后二段不甚相属,亦未喻其境。”1 803可见专就“文笔之辨”的议题而言,纪昀既未完全掌握“文笔之辨”的内涵,也不了解 总术 篇谈论文笔议题的意义。20 世纪初,刘师培秉承阮元学脉,率先对“文笔之辨”进行讨论,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随后,又有章太炎、黄侃等一批学者加入,由此开启学界一个多世纪以来对文笔议题的关注,讨论的内容包括文笔定义、文笔说的演变、文笔分目的历史缘由、文笔说的价值等,可以说已经较为深入、充分地掌握了“文笔之辨”的内涵2。但是,在格外重视逻辑结构的 文心雕龙 中,“文笔之辨”出现的意
4、义是什么,它为何被放置于 总术 篇首段,则令人难以捉摸。这也正是本文所要研究的问题。收稿日期 2022-11-01作者简介 陈灵心(1994-),女,广东汕头人,韶关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小说与戏曲。检视前人研究成果可知,不少学者在研究“文笔之辨”时曾试图解答过这一问题,但往往寥寥数笔,轻描淡写地带过。如周振甫 文心雕龙注释:“总术 是创作论的总论,因为全书的序言放在末了,所以创作论的总论也放在创作论的末了。在文体论里,是按照文和笔分类的,所以创作论的总论也从文和笔谈起。”1 807从文体论、文述论(创作论)的先后顺序谈起,这是就 文心雕龙 的成书体系而言的。周振甫还
5、提到另一个观点,即刘勰批驳颜延之“言”“文”“笔”三分的文体分类体系,“因为按照三分法,经书都是言,不是文,那么论文就不好宗经了。”1 807这是就 文心雕龙 的写作要旨而言的。此后的研究者大抵不脱这两种基本思路。如戚良德 文心雕龙 总术篇 新探3、李长庚 “当其无,有车之用”论 总术 篇在 文心雕龙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4就着重从 文心雕龙 的结构去谈“文笔之辨”存在的意义。而王运熙 文心雕龙探索5,张长青、张会恩 文心雕龙诠释6,詹福瑞、许鸿翔 文心雕龙“总术”考释7,白建忠 文心雕龙 总术 篇内涵新探8 132-144 等专论,便是从“宗经”说出发,认为“文体之辨”是为文能宗经开辟道路。虽然
6、,以上的论述不乏真知灼见,但总体来说,都只抓住了问题的某一方面45进行阐述,存在着不够全面的问题。因此本文拟从六朝文学观念发展之背景、“文笔之辨”对 文心雕龙 体系建构的影响、“文笔之辨”对 总术 篇的意义等三个方面,对 总术 篇中“文笔之辨”存在的意义进行讨论,兹叙如下。一、“文笔之辨”是六朝文学观念发展的产物郭绍虞曾这样论及六朝文笔之辨的问题:“文笔之分,盛于南朝,在它之前,并没有对这问题作严格的区分;在它以后,这个问题也自然地归于淘汰。”9 575这一段话正是解答纪昀“未喻其命意之本”的关键。盖“文笔之辨”作为一种重要的文体分类方法,本就是文学观念发展至魏晋南北朝,特别是南朝之后特有的产
7、物。这个议题在此之前与之后,都不曾引起大规模的关注,但在当时的文坛,却是无可回避的重要问题,这即是刘勰在 总术 中郑重其事谈论“文笔之辨”的第一个原因。中国文学发展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逐渐从学术中分化出来,成为独立的门类。人们开始意识到文体芜杂、难以分类的问题为文学批评、文集编纂工作带来的不便,迫切需要一种全新的、简单明了的分类方法来适应时代的需求,于是汉末魏晋泛指文学制作的“文笔”一词逐渐产生变化,文笔之分应运而生。从文献的记载上看,至迟在魏晋,“文”与“笔”的概念就已经出现了。如曹操 选举令:“国家旧法,选尚书郎取年未五十者,使文笔真草,有才能谨慎,典曹治事,起草立义。”10晋书 候史光
8、传:“光儒学博古,历官着绩,文笔奏议皆有条理。”11 1290晋书 杨方传:“在郡积年,著五经钩沈,更撰 吴越春秋,并杂文笔,皆行于世。”11 1831但在这些记载中,“文笔”一般用来泛指文学制作,可见时人对文体分类的观念还是比较模糊的,正如叶朗 中国美学通史 所说:魏晋时期,人们将有韵之文(如诗赋)、无韵之文(如议论)相属连类地陈述措置,显示了一种相对粗放的、下意识的区分,不过,这时“文笔”常常连用,并未细分。晋人虽然逐渐认识到文体之间的某些细微区分,但尚未从理论上自觉认识不同文体之间的审美共性,更没有以“文笔”来具体指称这些共性。12一直到刘宋时期,自觉、明晰的文笔之分才正式出现。宋书 颜
9、竣传 云:太祖问延之:“卿诸子谁有卿风?”对曰:“竣得臣笔,测得臣文,奂得臣义,跃得臣酒。”13 1959又,宋书 颜延之传 云:先是,子竣为世祖南中郎咨议参军。及义师入讨,竣参定密谋,兼造书檄。劭召延之,示以檄文,问曰:“此笔谁所造?”延之曰:“竣之笔也。”又问:“何以知之?”延之曰:“竣笔体,臣不容不识。”13 1903这两则记载被认为是文笔之分的最早记录,从时间上看,也与 文心雕龙 总论 所谓“今之常言,有文有笔别目两名,自近代耳”的记载吻合1 801。从 颜延之传 中可以推测,颜延之所谓“笔”,大概是指檄文一类实用性的文体。可见“文笔之辨”在刘勰所处的时代确实是一个新兴的文学议题。不仅
10、如此,“文”“笔”二体的分类标准,也不是一开始就昭晰明朗的。在南朝,至少存在着三种具有代表性的文笔之分。第一种以颜延之为代表,文心雕龙 总术 曰:“颜延年以为 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1 801颜延之在“文”“笔”之外,还引入了“言”的概念,即周振甫所说,形成了“言”“文”“笔”的三分法,“认为没有文采而不押韵的经书是言,有文采而不押韵的传记是笔,有文采而押韵的诗赋是文。”1 807第二种观点以刘勰为代表,文心雕龙 总术 云:“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诗书,别目两名,自近代耳。”1 801所谓“今之常言”,也即说明这种“有韵
11、为文,无韵为笔”的二分法在当时是一种普遍的常识,而非刘勰个人的独创。第三种观点以萧绎为代表,金楼子 立言 云:“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柏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又云:“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笔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征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14可见萧梁时期对于文笔的划分又比刘宋时更趋于细腻,对于“文”的范畴,除了押韵这种形式上的要求外,更要符合“吟咏风谣,流连哀思”“绮縠纷披,宫征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也即抒写性情、文辞华美、讲究声律等美学上的标准。由此可知,文笔之辨在南朝又是一个尚在演进过程中的、复杂的文学议题,在
12、 文心雕龙 写作之46前与之后,都存在着意见各异的讨论。因此,从 文心雕龙 写作时的文学背景、时代思潮来看,讨论“文笔之辨”的问题,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文笔二体的分别,随着文学的演进、时代的发展,到唐代已趋于模糊,彼时由于诗歌创作的繁荣,文笔之分逐渐为诗文之分所取代。宋代之后,一般人已不知六朝曾有过“文笔之辨”的问题。有清一代,以阮元为代表的学者为了复兴骈文,与桐城派相抗衡,才又重新就“文笔之辨”的议题提出讨论。据此可知,在纪昀所处的时代,文笔之辨是一个式微的、极度陌生的议题,对清代文学观念的发展也难以产生推动或冲击,这或许正是纪昀对 总术的“文笔之辨”存在质疑的原因。二、“文笔之辨”对 文心雕
13、龙 体系建构的影响上文讲到 文心雕龙 对“文笔之辨”的议题进行讨论,与文学观念发展至南朝所产生的新变有关。但是这一时代背景并不足以回答纪评“此一段辨明文体,其言汗漫,未喻其命意之本”的疑问。要回答“文笔之辨”在 总术 篇首出现的必然性与合理性,还须从“文笔之辨”对 文心雕龙 体系建构的影响进行考察。文笔分类的观念贯穿于 文心雕龙 全书,是刘勰结构全书体系的一个重要原则。陶礼天总结说:“对刘勰 文心雕龙 文笔 论的研究,就存在几乎相反的两种观点:一种认为刘勰反对 文笔分别 论,一种认为刘勰恪守 文笔分别 论。”15相较之下,笔者更赞同第二种观点,认为“有韵为文,无韵为笔”的原则深深影响了刘勰 文
14、心雕龙的写作。刘勰本人正是严格按照 序志 所谓“论文叙笔”1 918的原则对文体论诸篇进行分类排列的,正如刘师培所说:更即雕龙篇次言之,由第六迄于第十五,以 明 诗 乐 府 诠 赋 颂 赋 祝 盟铭箴 诔碑 哀悼 杂文 谐隐 诸篇相次,是均有韵之文也;由第十六迄于第二十五,以 史传 诸子 论说 诏策檄移 封禅 章表 奏启 议对书记 诸篇相次,是均无韵之笔也。此非 雕龙 隐区文笔二体之验乎?16刘勰本人是如此重视“论文叙笔”这项工作,认为只有在全面辨析、了解各类文体的基础上,才能接着“剖情析彩”,将具体的创作经验上升到抽象的理论层面,从而形成一套完整的创作理论。刘勰书中也有不少分文叙笔的表达,如
15、 风骨:“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惟藻耀之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1 554声律:“属笔易巧”“辍文难精。”1 603时序:“庾以笔才逾亲,温以文思益厚。”1 816才略:“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1 862以上都说明刘勰本人确实是文笔分类的支持者与践行者,“论文叙笔”的观念对 文心雕龙 的写作具有重要意义。总术 首段的“文笔之辨”,还是联结 文心雕龙 文体论和文术论的关键。这里要先说明的是总术 篇在 文心雕龙 体系中的地位问题。学界对此存在四种主流观念:第一种看法认为,总术 是对 神思 至 附会 18 篇文术论的总会;第二种看法认为,总术 涵盖的对象除文术论外
16、,还包括 20 篇文体论;第三种观点认为,总术 是对枢纽论、文体论、文述论三者的总结;第四种观点认为,总术 是对全书所有关于文学原理的论 述8 133。笔者更倾向于以黄侃、范文澜为代表的第一种看法,认为“此篇乃总会 深思 以至 附会之旨,而叮咛郑重以言之意在提挈纲维,指陈枢要明矣”17 208,“本篇以总术为名,盖总括 神思 以下诸篇之义,总谓之术,使思有定契,理有恒存者也。”18按 序志 的说法,文心雕龙 是按照“文之枢纽”“论文叙笔”“剖情析采”,也即枢纽论、文体论、文术论的顺序结构全书的。虽然,在 文心雕龙 的体例中,像 序志 这样本应置于最前的总论,被安排到全书的最末,但从篇章之间的内在逻辑上讲,具有总论性质的篇章本就应该先于分论阅读。同理可知,作为文术论总会的 总术,在 文心雕龙 的体系中,实则起着上承文体论,下启文术论的作用,承担着联结板块与板块的重要功能。从内容上看,总术 既不像 明诗 诠赋那样具体地阐述每种文体的流变与写作技巧,也不像 神思 体性 诸篇谈论某种创作方法的具体生成和运用,而是强调文学体裁芜杂繁复,常令写作者与评论者感到眼花缭乱,无所适从,因此才要强调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