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3 年第 2 期79汉字汉语研究 2023 年第 2 期(总第 22 期)“古今字”内涵异解的学史梳理和学理阐释*温 敏(汉字文明传承传播与教育研究中心 郑州大学文学院)提 要 现代研究对传统训诂学术语“古今字”的核心指向义在“历时同词异字”之外存在异解。文章从学史上“古今字”“分别文”“后出字”“后起字”的术语关系中,梳理其内涵义产生异解的过程,以正本清源,明其本旨。同时从学理逻辑学角度,说明产生这种异解的原因,可以概括为不同视角下同一材料具多维属性不等于概念的同一或对立。关键词 古今字 分别文 后起字“古今字”是传统的训诂学术语,在现代研究中,关于“古今字”的内涵和外延,众说纷纭,未
2、有定论。内涵方面总的来看有两种倾向:一类传承古代的“古今字”观念,认为其内涵义为“记录同一词义的古今不同用字”;另一类则认为自清代王筠起,“古今字”研究已发生转向,“古今字”就是“分别文”“分化字”,讨论文字的孳乳和分化问题。那么“古今字”观念为什么会发生从“用字”到“孳乳”的异解?“古今字”与“分别文”的关系怎样?文章在梳理“古今字”与“分别文”“后起字”“后出字”的学史关系中,正本清源,厘清其流变。同时从学理逻辑学角度,说明产生这种异解的原因,可以概括为不同视角下同一材料的多维属性不等于概念的同一或对立。最后从域外文献“古今字”材料中反观传统“古今字”术语的内涵以及日本学者冈本保孝对“古今
3、字”观点的相关认识。*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越南汉字资源整理与研究”(17ZDA308)和“清代 说文学新材料普查、整理与研究”(21&ZD299)、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古今字传承传播与发展研究”(20FYYB028)、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世界文字资源建设”(22JZD033)、教育部社科项目(17YJA740054)的阶段性成果。论文写作过程中蒙李运富教授审阅指正,谨致谢忱。汉字汉语研究801.“古今字”与“分别文”的学史纠葛有关“古今字”和“区别字”的关系,自 20 世纪 80 年代起,有些学者就将其等同起来。朱星(1980:42):“先造字和后起字的关系就
4、是古今字的关系。就其实质来看,古今字就是区别字,以不同的字形来区别其不同的字义。”杨五铭(1986:247):“本字与分别字、累增字之间,就是古今字的关系。”张振宇(1988:1):“我们把古今字的范围限定为在某种意义上先后产生的字形不同但又有联系的字,先产生的为古字,后产生的为今字这种古今字又叫做区别字,也是清代文字学家王筠所说的分别文。”持类似观点的还有洪成玉(1981)、贾延柱(1988)、张本固(1990)、许威汉(2002)、李淑萍(2007)等。这类观点把“古今字”定义为造字相承的“文字分化”现象,并且其理论根据通常追溯到王筠的“分别文”,以为王筠的“分别文”就是“古今字”;继而认
5、为徐灏又承继王筠,使得“古今字”术语的内涵和外延都发生了变化。王筠的“分别文”是否就是“古今字”?如何理解徐灏“古今字”中的“相承增偏旁”?我们应首先明确学史上王筠的“古今字”与“分别文”、徐灏的“相承增旁”的真正面貌,下文结合古人的这些术语同现的文例和现代学者的评述作一分析。1.1 王筠“古今字”和“分别文”“累增字”从学史出发,王筠著作中“古今字”和“分别文”是两套平行共用的术语,虽然都是不同字形,但使用“古今字”时,着眼于不同字形记录同样功能,通过说明古字今字关系,用易识的今字去注释古字,以达到破解文字障碍、疏通文献的目的。(1)古今字说文解字句读(以下简称 说文句读)卷九:酉部收酒字,
6、而两字说解大同。则酉酒是古今字,与豆部梪字同。说文句读 卷二十八:“酉,就也。酉乃古酒字也。”说文酉部:“酒,就也。所以就人性之善恶。从水酉,酉亦声。一曰造也,吉凶所造也。”王筠用“古今字”术语表示“酉酒”记录同一义项“就也”,故曰“说解大同”。王筠 说文释例 卷十三:荀子臣道篇:“边境之臣处,则疆垂不丧。”注:“垂与陲同。”按,此以今字释古字也。说文句读 卷二十六:“垂,远边也。释诂:疆、界、边、卫、圉,垂也。”说文句读 卷二十八:“陲,危也,从阜垂声。”此“今字”“古字”术语,其用意在于以今字解释古字,注释文献中“疆垂”即“疆陲”,“垂”与“陲”功能同。这种“异形同词”以沟通词义理解文献为
7、目的,属于训诂学的范畴。2023 年第 2 期81(2)分别文说文释例 卷八:部首“共”与部中“龔”、人部“供”盖同。龔,给也。供,设也。一曰供给,是龔、供同也。共下虽云“同”也,然具下云“共置”也,则共、供同义。供盖共之分别文也。周礼 以共为供,左传 以共为恭,似非省借一类。盖“供”为共之本义。凡 周礼 所云共王、共祭祀、共宾客,其事皆当致敬,则恭义生焉。而所供非一物,则共同之义亦生焉。故古文四手上向,则恭以奉上之状也。“恭行天罚”或作“龔行天罚”。正以恭、龔皆共之分别文,故用之也。龔从共龍声,供从人共声。说文共部:“龔,给也。”人部:“供,设也,一曰供给。”“龔”“供”同有 供给 之义。段
8、玉裁注:“糸部曰:给,相足也。此与人部供音义同,今供行而龔废矣。”部:“具,共置也。”与“供,设也”相比照,遂“共”“供”共有 供设、置办 义。因“共”表共同,遂为本义供给造“供”形,此“供盖共之分别文”。这说明“分别文”目的是造形以别义。下文讲“供具”为“共”之本义,后引申“致敬”“共同”义,遂造“分别文”“恭龔”,接着分析形体结构“龔从共龍声,供从人共声”,亦说明其关注的是文字孳乳形体发展现象,和“古今字”的沟通其同以利于文献阅读的目的不同。说文释例 卷八:爰与 手部 援,皆说曰引也。援下只云爰声,爪又皆手,旁又加手,殊嫌其复,盖爰从于,故 尔雅 训为于,借义夺之,乃加手为别耳。此例“爰援
9、”都记录 援引 义。“爰”爪又皆手旁,已备其义,旁又加手。尔雅训为 于,既“爰”记录 于,借义夺“爰”字形,遂加“手”旁形成“援”以别 于,表示 援引 义。所以为“区别”之目的,增加偏旁分“爰”一义,是为“造字别义”的范畴。在王筠表述中,经常有术语并用的情况:(3)古文、分别文说文释例 中有“一字”“古文”“分别文”共现字组:说文释例 卷十二:媛下云:爰,引也盖上文人所欲援也。援字即当作爰。说文 爰、援下皆曰引也。是爰为古文,援为后来分别文。或不知爰、援一字,乃改爰为援,不知人所欲爰也。这一例中,与“古文”相对应的是“分别文”。李运富(2013)对此有解释:“这里的 分别文 不是用来取代今字以
10、表述 古今字 关系的,而是用来说明今字的来源的。”此例中“古文”与“分别文”对举,二者所指不同:“爰援”是“古今字”,记录 援引 汉字汉语研究82本一字。“爰”借表 于 义,分别文“援”字表示 援引 义,用“分别文”术语表示“爰援”记录不同词项 于 援引,同一字组具有“古今字”和“分别文”两种属性。说文释例 卷七:首部,截也,或作剸;斤部 断,截也,古文作、。截义既同,而之或体从專,断之古文从皀,皀为叀之古文,專本从叀,是、断一字也。筠案:一字递增,是分别文一类。李运富(2013)指出:“在考察 断 这一组异部重文时,王筠已经意识到这组字另有分别文的性质。”可见“、断”兼具“同音同义”和“义遂
11、异”的性质,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故王筠分用两种术语指称。而现代有些学者所持“古今字即分别字”的理论根据追溯至王筠“古今字 主要指 分别文”。如:洪成玉(1981):王筠在创立分别文这一术语的同时,仍沿用古今字这一术语说文释例“萆”下云:雨衣,一曰衰衣玉篇 云:雨衣,一曰蓑,以蓑易衰,乃以今字易古字从王筠所提及的古今字来看,他把古今字范围一般缩小为分别字。孙雍长(1994)基本沿用洪成玉说法。孙雍长(2006):王筠所说的分别字,就是古今字,此外,他还从造字角度提出了累增字这一术语,累增字其实也是古今字。傅承德(1981):王筠并不是用“随时异用”的观点来看待古今字的,而是从字义分化的角度出发,
12、把古今字看作分别文。潘志刚(2004):他突破了段玉裁关于古今字的见解,从文字发展的角度来看待古今字问题,提出了“分别文”的说法。黄圆(2005):王筠的有关论述,实际上把古今字的范围缩小为分别字。分别字与古字之间有明显的造字相承关系。洪成玉从王筠的“衰蓑”“垂陲”字例出发,孙雍长也引“衰蓑”得出“古今字主要指区别文”的观点。为了说明,引文如下:“萆 下云一曰衰衣玉篇云一曰蓑,以蓑易衰,乃以今字易古字衣部衰下云,艸雨衣,秦谓之萆借为盛衰既久,乃加衣字以别之。不知一曰衰,犹今言一名蓑也。”文中“以今字易古字”后解释“衰,艸雨衣”和“不知一曰衰,犹今言一名蓑也”指的是“衰蓑”记录“雨衣”。2023
13、 年第 2 期83结合上文的学史分析,王筠的“古今字”指不同字形记录同一词项,即“同字”关注其功能之同。而“分别文”是指为别其义而增旁造字的现象。这种“造字别义”关注其功能之异,是一种文字孳乳现象。这属于两个范畴的问题在某一字组材料的重合,但两范畴的着眼点和主旨用意有显著差异,遂采用两套术语指称,不能因为材料的重合而视为概念的同一,把王筠的“古今字”和“分别文”等同。1.2 徐灏的“造字相承增偏旁”徐灏在 说文解字注笺 卷一“佑”下说:祐,助也。从示,右声。注:“古祗作右。”笺曰:“右、祐古今字。凡古今字有二例,一为造字相承增偏旁;一为载籍古今本也。”现代学者在徐灏“古今字”内涵上,认为其“古
14、今字”观基本上是“王筠加段玉裁”、徐灏的“古今字”观已经发生了转移,等等,存在一些误解。现针对现代学者表述,结合 注笺 材料进行分析。1.2.1 徐灏的“古今字”内涵(1)徐灏的“造字相承”和王筠的“分别文”。洪成玉(1981):从徐灏把王放在首例以及他在注笺中对古今字的分析来看,还是比较倾向于王筠的说法连行文的用语,也几乎和王筠一致。洪成玉(1981)、陈必祥(1984)、张劲秋(1999)等学者都认为徐灏“造字相承”类“古今字”就是王筠的“分别文”。今考徐灏 说文解字注笺 第三上:“部:,引也。从反。凡之属皆从。笺曰:、樊古今字。樊、亦古今字。”徐灏的“载籍古今本”确实和“古今人用字”观念
15、相关,但其“造字相承增偏旁”和王筠的“加偏旁而义遂异”的“分别文”并不相同。徐灏上例中指认“樊”古今字,“”隶变作“大”,“樊”中“樊”的相承增旁已不明显。而且从其指认的“樊”“樊”古今字来看,都是记录 攀引 义。徐灏“古今字”是记录同义,而非王筠的“义遂异”的“加旁分别文”。徐灏“造字相承”强调“同词”。(2)徐灏的“古今字”和段玉裁的“古今人用字不同”,内涵已经转移。陈韵珊(1995):(徐灏)显然以“字形”为讨论的重点,与段氏以“音义”为单位不同。由此可看成对“古今字”研究学风的改变他对于“古今字”的定义已有了转移。徐氏对“古今字”的新定义,将训诂术语“古今字”延伸至文字学上造字衍生先后
16、的字形问题。徐笺:“才、材古今字,因 才 为 才能 所专,故又加木作材。”段氏则认为汉字汉语研究84“才”引申为凡始之称,释诂 所言“初、哉,始也”之“哉”即“才”之假借。凡“才”“材”等字是同音通用。陈韵珊认为徐灏与段氏以“音义”为单位相比,“古今字”观已经不同。文中以“才材”“永羕”为例,说明段玉裁关注“主谓同音”,徐灏关注“相承增偏旁”。实际上,二者并不矛盾,如上例中,徐灏关注今字“材”形体上的“相承增偏旁”,段玉裁关注词义变化产生今字,即“材”产生的原因:“才 引伸为凡始之称”,遂以“材”表 材。这说明二者观察同一字组的角度不同,并不表示徐灏“古今字”观转移。李淑萍(2007:447):徐灏书中用例所呈现的古今字面貌几乎都放在“汉字孳乳”的造字角度上。徐灏几乎全部地转向“造字”观念的古今字。说文解字注笺 第二下 彳部:“得,行有所得也。从彳声。,古文省彳。”笺曰:“、得古今字。见部误重。行有所作得,用世俗通行之字使人易知,段改作,非许意也,后不悉论。”注笺 卷十二上 不部:“不,鸟飞上翔不下来也。”笺曰:“郑樵曰 不象华萼蒂之形。因不借为语词,久而废其本义,又加艸作芣,实一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