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民人张荣”:清前期巴黎外方会张多默(荣)神父考述李华川 摘 要:乾隆十七年(1752)十月,福建官员在两份奏折中提到“民人张荣”,此人就是巴黎外方会档案中的 Thomas Sanchez(张多默)。借助巴黎外方会的西文档案,我们大致可以勾勒这位本土神父丰富、曲折的人生遭际。本文对张多默(荣)神父的出生年和出生地加以考证,并试图还原其一生的主要活动,尤其是在三次教案中的行为。我们认为,张多默称得上是虽历尽艰辛却仍对其信仰矢志不渝之人,值得记录和尊重。对于清史研究而言,两份奏折中微不足道的“民人张荣”,在西文档案中,其人生竟是如此波澜起伏,不免让人慨叹:浩瀚历史文献中众多不被关注的名字,貌似仅仅
2、是一个个冰冷的符号,或许也曾是跟我们一样热烈地爱过、恨过、恐惧过、信仰过的生命。关键词:巴黎外方会 张多默 传教史 兴化府2021 年,借助法国包智光神父多年前惠赠的收藏于巴黎外方会档案馆的部分文献,我撰写了一篇 党怀仁神父信札书后,发表在 清史论丛(二二年第二辑)上,对于方豪神父的一些说法有所辨正。在同一批文献中,还有另一位中国神父的信札及史料,比有关党怀仁的篇幅更多一些。这位神父的西文名为 Thomas Sanchez(张多默),似乎更不为人知,方豪神父的 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 也未提及。出于个人兴趣,我对被埋没在历史迷雾中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人物,怀有强烈的同情和好奇。于是,我试图利用这份西文
3、材料和手边关于巴黎外方会传教的文献,以及少量中文史料,部分还原这位 Thomas Sanchez 的人生历程。一巴黎外方会这批有关 Thomas Sanchez 的文献共46 份,其中他的书信30 通,时间跨度从康熙二十九年至乾隆十五年(1690 1750),几乎涵盖了他的一生;另有其他人的相关书信、评述 16 份,时间跨度增加五年,从 1690 1755 年,也为了解 ThomasSanchez 提供了重要辅助材料。541Thomas Sanchez 的中文姓氏之所以能确认为“张”,除了西文文献中也将他称作Thomas Tchang 之外,主要还是依据一份中文的“雍正十一年巴黎外方会在华所购
4、地产凭单”,其中第 16 条“福建兴化府天主堂”下,注明“现有本家张神父管理教事”一句。而借助于两份乾隆朝的奏折,我们还可以确定他的中文名为“荣”。乾隆十七年(1752)十月二十一日,福州将军新柱和福建巡抚陈弘谋同日分别奏报“拿获民人崇奉天主教”事,其中均提到莆田县拿获张荣,经与巴黎外方会档案馆的有关西文文献比对,此人正是张多默。不过,我们虽确认了张荣神父的中文姓名,但为行文方便,本文还是使用其教名,称之为张多默。张多默的先世应来自广东,其父名是 Miguel Sanchez,清初从澳门迁居福建兴化府(今莆田市),住在距府城不远一个叫杭头(hanteu)的村子,多年之中都为来华传教士工作。从其
5、父的葡萄牙语姓氏,可以推测他在澳门时或已成为天主教徒,因此取了葡语教名。张多默生于康熙十八年(1679),虽然他后来多次自称生于 1670 年,但是并不可信。薄克埃(Alexandre Pocquet,1655-1734)神父是其在暹罗求学时的老师,他在1690 年 12 月写的一封信中,称张多默的年龄只有十一二岁,因身材瘦小,暹罗首都大城监狱中没有适合他的手铐、脚镣,因而得以免于桎梏。如果多默生于 1670 年,那此时已 20 岁,不太可能被其法国老师认为只有十一二岁,而且身体瘦小到找不到可带的枷锁。康熙二十三年(1684),巴黎外方会的创始人之一陆方济(Franois Pallu,1626
6、-1684)主教来福建,曾短期在张家居住。张家在当地有些势力,多默的父亲、舅父和姐夫都在知府衙门当差,圣母堂就建在其舅父家中。陆方济在多默家中管理圣事,曾赠送多默母亲一块赎罪银牌(mdaille dargent avec une indulgence)。这件事在多默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难忘的印记。陆方济在福安去世后,接替其职务之颜珰(CharlesMaigrot,1652-1730)主教又住在其舅父家,小多默因而也与颜珰结识。再后,他曾跟随外方会的平若望(Jean Pin,1643-1692)神父学习欧洲文字。1688 年冬,当多默前往外方会设于暹罗首都大城的总修院时,才只有 9 岁。641清史
7、论丛Franois Barriquand,Joseph Ruellen,Jean Basset(1662-1707),pionnier de lEglise au Sichuan,Paris:ditions You Feng,2012,p.674.初稿完成后,杨海英研究员通读了全文,给出多处修改意见,在此敬致谢忱。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 清中前期西洋天主教在华活动档案史料(一),福州将军新柱奏报拿获西洋邪教及查办情形折 福建巡抚陈弘谋奏报拿获民人崇奉天主教现在严究折,中华书局,2003,第 185 189 页。巴黎外方会档案馆关于张多默之死的文献,参见 AME,296 中 M.Lacre 的详细
8、记述。此处对音的确立,得益于徐到稳博士的指点,谨此致谢。据同治 重刊兴化府志 卷 9“户纪”,莆田县“南厢附郭”有七村,其中之一为杭头。原文 Regulus,也可能指知县。据同治 重纂福建通志 卷 109,此时兴化知府为黎树声。1681 年来华,1687 年任浙江、江西宗座代牧。不过,走上修习天主教的道路注定要经历重重磨难。张多默和另一位比他年长三四岁的中国修生抵达暹罗总修院不久,暹罗宫廷就发生了政变。时值老王纳莱(Narai,1632-1688)病重,守旧的权臣帕碧罗阇(Phetracha,1632-1703)趁机发动宫廷政变,处死太子和希腊客卿华尔康(Constantine Phaulko
9、n,1647-1688),对以法国人为代表的外国势力大加排斥。1688 年 11 月 10 日,外方会暹罗总修院的数十名师生均被拘押。小多默一样不能幸免。本来,多默和另一位中国修生有机会免于牢狱之祸,但被二人放弃了。总修院的老师薄克埃写道:两个中国孩子是在动荡发生前不久来的。大孩子将近 15 岁,很高大,体态也好,精神活跃,他是罗文藻主教的侄子;另一名叫多默的孩子有11 岁或12 岁,但看起来只有 9 岁到 10 岁,个性不那么开朗、敏捷。在这种险境中,我建议两个孩子躲藏到几个中国人家中。虽然这是几个异教徒,但他们答应收留孩子。我也劝告孩子,如果我们都要被处死,就像别人威胁的那样(我们自己也这
10、样认为),他们还可能在这几位喜欢他们的中国人帮助下,回到故乡,跟送他们来此地的先生们会合。一旦事变平息,他们还可以再回修院来。他们也还保留着他们的辫子和衣服。但是,两个孩子回答我,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向神父们学习他们的宗教以及如何生活,如果因为跟神父们信仰同样的宗教,有人要处死他们,这是一种更大的恩典,他们请求我千万不要把他们送到偶像崇拜者中去。出于信仰而做出的选择,让两个孩子不得不付出痛苦的代价。暹罗的牢狱生活相当残酷。牢房潮湿低矮,经常漏雨,遭受水淹。被捕的修生和老师被脱去外衣,戴着手铐、脚镣,被一根很长的绳索跟窃贼、杀人犯等拴在一起。白天,他们会被拉到外面,从事各种重体力劳动,如搬运土石、
11、清理垃圾等工作。由于食不果腹,他们经常要向街道两旁的居民乞食,运气好时会得到一点儿大米、水果,运气不好就会受到辱骂、嘲弄,其信仰被称作“造反的邪教”。晚上回到牢房后,那些真正的罪犯有时还要侮辱这些孩子。由于卫生条件甚为恶劣,一些老师和修生染病倒下,张多默和那位年长几岁的同胞也未能幸免,他们身上都生了恶疮,并溃烂感染。几个月后,大孩子不治身亡。张多默比那个孩子幸运一些,他由于年龄太小,监狱中没有适合他戴的镣铐,得以免于桎梏,也因此没有瘐死狱中。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总修院的老师还是坚持教授修生。每天晚上,老师把孩子们招集在一起,讲授 圣经 的某些篇章或其他拉丁文作家的著作,并一起歌唱赞美741“民
12、人张荣”:清前期巴黎外方会张多默(荣)神父考述AME 862,507 sqq.Adrien Launay,Histoire de la Mission de Siam(1662-1811),Documents Historiques I,Par-is,Anciennes Maisons Charles Douniol,et Retaux,1920,p.242.Adrien Launay,Histoire de la Mission de Siam(1662-1811),Documents Historiques I,p.241.圣母的颂歌及其他教会圣歌。这是一种奇特的场景:在简陋、污秽、喧闹的
13、牢狱中,数十名被绳索拴在一起、衣衫不整的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共同低唱曲调庄重的圣歌。周围的其他囚犯,甚至狱卒也感到震惊,受到感染,在一旁侧耳倾听。这段奇特的牢狱学习,在一年多之后,让张多默的拉丁文取得进展。1690 年 1 月,他用十分稚嫩的文字给暹罗主教拉诺(Louis Laneau)写了一封信:尊敬的大人:我给您写信,但我不知道怎么写,也不懂什么。薄克埃先生命我给您写信,我服从薄先生就像基督服从圣母和若瑟。我已经学了 创世记,我看了亚当、诺亚、亚伯拉罕、以撒、约伯、若瑟的故事。我还学了 出埃及记,看了摩西、亚伦、法老的故事,他们的军队死在了红海里。我也学了唱歌和书写,从入狱以来,我总是听
14、到暹罗人说一些恶语和可耻的事情。他们把我们跟这些小偷拴在一起,让我们在街道上劳动,有时候我听到暹罗人嘲笑我们,还辱骂我们。现在我开始学习 新约 了,我看了耶稣基督小时候的故事,还有三贤士来朝的故事,他们来赞美基督,并给基督带来礼物:黄金、乳香和没药。在狱中我生了很多疮。我不会写,说得也不流利,但是请别太在意,我的信让您见笑了。我应该呈交给我的主人。请您为我们祷告。中国人多默从这封简单且带有孩子气的信中,我们能了解监狱生活环境是多么恶劣,但是即使在病中,小多默也在坚持学习拉丁文 圣经,并且可以表达简单的意思。颜珰主教曾说,一年牢狱之苦,胜过索邦十年苦读。经历了磨难的小多默对于自己的信仰更为坚定。
15、在被关押一年二个月之后,有两位当地信奉佛教的华人前来探视,同情小多默的境遇,要付钱给暹罗官员,保释多默出狱,并送他回国。与一年前一样,多默再一次拒绝了出狱的机会,他更愿意与老师和同学们共渡难关。总修院师生在被囚禁了近两年之后,暹罗新王帕碧罗阇欲缓和与法国的关系,于1690 年 8 月 15 日恩准师生除去枷锁,单独居住。之后,对他们的束缚又逐渐放宽,到 1691 年 4 月,他们终于得以重返总修院。经此劫难,此时的暹罗总修院已是满目疮痍,破败不堪,需要重建。教师和学生更是死的死、逃的逃。总修院一度要迁出暹罗,但在反复考虑之后,巴黎外方会的神父们还是决定把总修院留在大城。此后,张841清史论丛A
16、ME 862.在 1749 年致 J.B.Maigrot 书信中,称自己于圣母升天节那天获释。AME 444,F 605.P.Destombes,Le collge gnral de la Socit des Missions-Etrangres de Paris(1665-1932),Hongkong:Imprimrie de la Socit des Missions-Etrangres de Paris,1934,p.29.多默又在这里学习了多年,直到 1700 年,才因体弱返回祖国。二经过长达 12 年的海外学习,包括近两年的监狱磨炼,21 岁的张多默本应完成全部学业,成为神父,但是他最终却因身体原因不得不回中国。尽管如此,多默在历经磨难后能够平安还乡,仍让他的母亲极为高兴。在这十几年中,多默的母亲经常去教堂找法国神父询问儿子的情况,尤其是在他被关押的两年间,忧心的母亲有时竟在教堂里跪下向神父三叩首,祈求保佑儿子的平安。不过,在与家人团聚之后,张多默并没有很多时间侍奉双亲。当时外方会很需要年轻的多默辅助传教士工作,他先是跟随已是福建宗牧的颜珰主教学习并处理杂务,然后又短期辅助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