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0资本论反贫困理论的政治意蕴一从“物质贫困”到“权利贫困”*程萌*【摘要】资本论中超越政治经济学的重要内容,正是将贫困由物质生活资料匮乏的“社会问题”推进到资本剥削劳动的“政治问题”。一方面,以斯密等为代表的政治经济学家强调,借助于“经济人”的自利本性,劳动者、资本家和地主之间可以自发实现一种“普遍富裕”。但在马克思看来,资本的运行过程与无产阶级的贫困化是同时发生的,资本通过控制生产资料,进而支配工人不断创造剩余价值。就此而言,无产阶级的贫困是保障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关系的必要条件,在客观上巩固了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统治。另一方面,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提出的消灭贫困的共产主义方案,摆脱了拉萨尔派
2、、李嘉图派社会主义和蒲鲁东主义等修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局限性,呈现为“重建个人所有制”、“自由人联合体”以及“按需分配”等多重维度。【关键词】资本论;权利贫困;资本逻辑;人类解放“无产阶级贫困化”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随着当代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兴起和繁荣,这一理论被新自由主义者指责为只适用于资本主义发展早期阶段、无法解释当前西方发达国家中民众物质生活水平迅速提高的新社会事实。结果,不仅马克思的贫困化命题面临着过时性的语难,而且当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也有待进一步被审视。例如,彼得桑德斯就认为,按照资本论的反贫困理论,“资本主义越发展,大多数人口的物质状况就越悲惨”,但如今
3、的现实状况是“我们今天称之为贫困的,在仅仅几代人之前却代表着富足”。事实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曾明确指出,能够真正体现无产阶级贫困之本*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重大基础理论问题研究”(项目编号:15ZDB002)的阶段性成果。*程萌,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基础理论。程明,古林人学召学社会学院马克思王文召学专业博工生,王安研方呵为与克芯王文召子塞础理比。【英】彼得桑德斯:资本主义一一一项社会审视,张浩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 0 0 5,第112 页。【英】彼得桑德斯:资本主义一一一项社会审视,张浩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
4、0 0 5,第2 0 页。171资本论反贫困理论的政治意蕴质特征的,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物质贫困”,而是由于劳动者不占有生产资料所有权而遭受资本家残酷剥削的“权利贫困”。“所有权对于资本家来说,表现为占有他人无酬劳动或它的产品的权利,而对于工人来说,则表现为不能占有自已的产品。”借用阿马蒂亚森的说法,“权利方法所重视的是每个人控制包括食物在内的商品组合的权利,并把饥饿看作是未被赋予取得一个包含有足够食物消费组合权利的结果”。按照这一视角,无产阶级的物质贫困仅仅是其权利贫困的外在反映,权利贫困方是致使其陷人物质贫困境地的深刻原因。这样,当代西方国家尽管在贫困治理方面取得一系列社会性成就,但在不彻底
5、改变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的前提下,它恰恰证实而非证伪了资本论的反贫困思想所彰显的历史价值。无产阶级“一无所有”的论性贫困一一般而言,古希腊和中世纪只是一种以自然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城邦共同体”或“上帝共同体”。在这种奴隶对主人、农奴对地主、臣子对君王等的人身依附关系中,唯有根据出身获得公民身份的人,才被允许参与国家政治事务和分配劳动产品。而作为上述自然等级秩序的必要组成部分,贫困被视为对穷人天生罪恶的惩罚,是不能通过个人努力而改变的宿命。与之相对,17、18 世纪的政治经济学重新发现了“社会”,并将贫困提升为受公共领域普遍关注同时必须加以解决的“社会问题”。“贫困问题集中于两个紧密相连的主题赤贫
6、化与政治经济学但它们实际上都是同一个不可分割的事实的组成部分,这个事实就是:社会的被发现。”这里关键性的步骤是:斯密从财富形式的维度,把人类社会划分为狩猎社会、游牧社会、农业社会和商业社会等历史发展阶段;其次,他抛开重商主义、重农主义等对劳动的所有外在规定(比如农业劳动、商业劳动),把“一般劳动”视为财富和价值的根本来源;进而,他在国富论中提出,尽管地主、劳动者和资本家等都从“经济人”固有的自利本性出发,但在“看不见的手”的自发调节下,这三大社会阶层分别依靠土地、劳动与资本等生产要素,能各自收获地租、工资和利润,即能实现“普遍富裕”。而在马克思看来,以斯密为代表的政治经济学家的理论使命,是阐述
7、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如何比封建社会更有利于财富的生产,并借此证明“这些关系是不受时间影响的自然规律。这是应当永远支配社会的永恒规律”。在关于林木盗窃法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6 7 4页。【印】阿马蒂亚森:贫困与饥荒,王宇、王文玉译,商务印书馆,2 0 0 1,第6 1页。【英】卡尔波兰尼: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冯钢、刘阳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第8 9 页。【英】亚当斯密:国富论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译林出版社,2 0 13,第6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6 12 页。1722022年第2 期马克思主义哲学研
8、究总第3 0 期辩论中,马克思针对莱茵省议会判决大自然赋予穷人拾捡枯木的习惯权利属于盗窃行为的做法,洞察到本应捍卫公共利益的国家底护的是林木所有者的等级特权。他在摩泽尔记者的辩护中愈加辛辣地控诉,普鲁士国家机构的腐朽落后,对摩泽尔河沿岸地区的贫困问题负有首要责任。正如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所概述的:“现代国家承认人权和古代国家承认奴隶制具有同样的意义。”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更是一针见血地用“一无所有”来描述无产阶级的这种贫困情形,迫切探寻物质贫困背后更深刻的权利缺失的社会根源。“他没有别的商品可以出卖,自由得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实现自己的劳动力所必需的东西。”这样,真正体现无产阶级贫困特征的,与其是政
9、治经济学所说的缺乏一定数量的物质生活资料,毋宁说是在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制度中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就不能获得生活必需品的“无根”状态。恰如阿伦特在论革命中极富见识总结的,马克思对现代反贫困理论的重大贡献就是,将它从市场经济能够自发解决的“社会问题”推进到资本对劳动的剥削的“政治问题”,主张用“无套裤汉的权利”取代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性鼓吹的虚假“普遍人权”。也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们才能充分理解为什么被誉为“工人阶级的圣经”的资本论不像政治经济学那样以地租、工资和利润等作为基本要素,而是直接以作为“可感觉又超感觉的物”的“商品”为开端来揭示无产阶级低下的经济和社会地位。理由是,商品不仅是资本主义物质财富的“
10、实体内容”,而且是资产阶级社会中“人的存在”的“形式规定”。“生产不仅把人当做商品、当做商品人、当做具有商品的规定的人生产出来;它依照这个规定把人当做既在精神上又在肉体上非人化的存在物生产出来。”从表面上看,劳动者和资本家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流通领域中,是作为彼此身份平等的商品所有者,产生劳动力的卖和买的交换行为。但实际上,劳动者能否出售劳动力而获得生活资料,存在着“卖”(商品一货币)和“买”(货币一商品)之间时空分离的非对称流通关系导致的“惊险的跳跃”。于是,资本主义雇佣劳动的生产关系直接表现为,垄断货币权力的资本家对工人劳动能力的胁迫操控。“劳动能力表现为绝对的贫穷,因为整个物质财富世界以
11、及物质财富的一般形式即交换价值,都作为别人的商品和别人的货币与它相对立”。可以说,这是政治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的谬之处,也是马克思指认的资产阶级所有权的两条规律存在内在矛盾的地方。“第一条是劳动和所有权的同一性;第二条是劳动表现为被否定的所有权,或者说,所有权表现为对他人劳动的异已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3 12 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 0 0 1,第19 7 页。【美】汉娜阿伦特:论革命,陈周旺译,译林出版社,2 0 18,第5 0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17 1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 2 卷,人民出版
12、社,19 9 8,第44页。173资本论反贫困理论的政治意蕴8的否定。”资本逻辑对社会生产总体环节的控制破除政治经济学用“物质贫困”掩盖“权利贫困”的意识形态幻象,就要深人探析作为资本论核心范畴的“资本”。不同于斯密等简单地将它视为提供利润的“预蓄财富”,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明确指出:“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的四个环节中,资本分别进行着资本积累、资本增殖、资本流通、资本收入等周期性循环,并力求最大限度地搜取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和掩盖无产阶级“一无所有”的“权利贫困”状态。1.生产:资本积累与机器排挤的“产业后备军”无产阶级贫困化
13、首先是资本主义积累或者说剩余价值资本化的必然产物。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历史性地勘定了剩余价值资本化,即资本家赚取的一部分利润用于购买扩大生产规模所需的劳动资料是与无产阶级贫困积累同步出现的资本积累。他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兴起,机器大工业取代传统的工场手工业,进而市场大大减少对劳动力的有效需求,并产生了被机器排挤出工作岗位之外的“产业后备军”。“这种适应的开头是创造出相对过剩人口或产业后备军,结尾是现役劳动军中不断增大的各阶层的贫困和需要救济的赤贫的死荷重。”他们时刻服从现代工业特有的活跃、繁忙、危机乃至停滞等周期性转换,并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稳定提供取之不竭的劳动力。不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并
14、非真的排斥产业后备军,而是致力于将他们变成资本家强迫现役劳动军不断从事过度劳动的剥削手段。“失业工人的压力又迫使就业工人付出更多的劳动,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使劳动的供给不依赖于工人的供给。”这样,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根深蒂固的阶级对抗,被分化瓦解为无产阶级内部的产业后备军和现役劳动军之间激烈的就业竞争。相应的,劳动者的工资仍然没有“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被抑制在维持其牲畜般的生存需要的最低水平。2.分配:资本增殖与时间管控的“生命活动”资本家不仅利用机器使工人的贫困人口数量不断增多,而且以钟表量化的劳动时间作为计算工资的价值尺度,进而使工人遭受剥削的程度愈发加深。在马克思看马克思恩格斯文
15、集第8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12 0 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 0 0 1,第8 7 7 8 7 8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7 42 7 43 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 0 0 1,第7 3 7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43 6 页。174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022年第2 期总第3 0 期来,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资本家为了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总是尽可能地延长工人的劳动时间。可是,工作日的延长不应超出劳动者的身体界限和当时社会道德的界限。所以,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成熟时期,资
16、产阶级则致力于在工作日长度不变的前提下,通过变革生产工具来缩短工人的必要劳动时间和延长为资本家服务的剩余劳动时间。“它克扣吃饭时间,尽量把吃饭时间并人生产过程本身,因此对待工人就像对待单纯的生产资料那样,给他饭吃,就如同给锅炉加煤、给机器上油一样。”马克思在资本论大量引用工厂视察员报告公共卫生报告童工调查委员会报告等说明了这一点。而劳动者作为劳动力商品的出售者,尽管有权要求劳动时间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却没有足够的革命武器同资本家相抗衡。所以,欧洲的三大工人运动,都毫不意外地遭到资产阶级的暴力镇压并以失败妥协告终。正是在这一寓意上,资本论中“争取正常工作日的斗争”的章节,直接指明了19 世纪资本主义国家制定颁布的缩短工人劳动时间长度的工厂法案,本质上只是资本家以保护工人劳动权利的假象来削弱其革命反抗的斗争意志。3.交换:资本流通与殖民扩张的“帝国主义”一旦资本主义国家的国内市场接近乃至完全饱和、无法再为资本家的投资继续带来利润时,资本逻辑就力求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新的原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市场。结果,资本主义列强纷纷掀起瓜分他国领土的狂潮,依靠资本输出和使用他国劳动力,建立帝国主义式的世界统治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