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6|文本解读|“失去”的焦虑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的现代意识孟咸林孟咸林,江苏省姜堰第二中学教师。摘要:在传统的语文教学中,对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的解读是孤立式的、片段式的,未能挖掘出潜藏在其中的心理动机,因而并未触及悼亡的根本。从心理学的“焦虑”这一具有包容性的视角,有助于重新构建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的阐释框架,打通古今之隔,重新发现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的独特性,赋予其现代品格,从而更为完整、深入地理解这一文本。关键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焦虑现代意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是高中语文教材中的重要诗歌文本,是中国悼亡诗歌中的代表性文本之一,也是一篇关于中小学
2、死亡教育的重要文本。在中小学死亡教育普遍匮乏的情况下,这一文本的解读就显得尤为重要。如何将其阐释出现代品格,跟当下的社会境况相接轨,无疑是一项重要的任务。事实上,悼亡诗歌不仅可用于夫妻之间,还普遍适用于亲朋好友之间。因而,从一个更为广阔的意义上,以整个悼亡诗传统为背景,对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进行现代性阐释,无疑能提高其在死亡教育与诗歌审美上的意义。一、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中的线性时间意识悼亡是对不可挽回的失去之物的追念,“失去”便成为了古今悼亡诗中一个绵延不绝的主题。亲友亡故、将士噪血、山河破碎、身世漂泊无一例外地展现了“失去”的痛苦和悲哀,它既是个人性的体验,也是时代性的共鸣。“
3、人性的首要法则,就是要实现自我保存以维护自身的生命;人性所首要关怀的,就是其自身的生命存在。”叫从个人性的角度讲,死亡作为失去的一种普遍形式威胁着主体的生命,通过死亡的联想,主体意识到自我生命的限度,从而产生“死亡的焦虑”,并通过情感投射表现为强烈的生命渴望和死亡拒绝。“小轩窗,正梳妆”2“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3,生死的对比与碰撞构造了诗歌的张力,前一句还执著于生的卷恋之中,后一句转瞬间就完成了对死亡的祭奠,通过眼泪这一悲伤的情感结晶,抒情主人公实现了死的消耗与生的重构。从时代性的角度讲,“失去”既是物质层面的死亡,也是精神层面的无家可归。“失去”变成了对诗人生命空间与情感寄托的一种剥夺,成
4、为了生命的死亡焦虑,是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别无选择的宿命。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中的“焦虑”具有鲜明的现代意识,它首先是现代线性时间意识的体现。与传统社会强调天人关系,注重时间的循环秩序不同,现代社会崇奉“进化论”,强调时间的理性一一相信时间是线性流动且不|文本解读|语文教学与研究/2 0 2 3/0 7 0 2 7可逆的,从而割裂了天一人间的对应关系,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传统的时间象征体系。在中国传统悼亡诗中,人的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终结,死亡反而成为另一世界生命的起点。4 这个世界在悼亡诗中往往表现为“黄泉”“天上”,虽然并不一定美好,但生命却有了重新开始的契机。比如在柳亚子的悼亡诗歌中,
5、“黄”的书写比比皆是,如“卅载交情一瞬空,黄妒向笛痛西风”5 一句,黄妒成为抒情者宣泄情感的空间;再如“枭鸣狐媚终成恨,独倚黄感岁华”6,黄是诗人感叹岁月忽的寄托。这样类似的描写不胜枚举,只不过有时以“黄泉”“泸下”等不同的表达出现罢了。与这种传统悼亡诗的写法相比,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即使对彼岸世界有所描述,也都是十分节制的,它不像中国古传统的悼亡诗那样细致动人地去描绘黄泉世界,也不像同时期具有私人风格的悼亡诗那样借梦生情、勾连天人。“黄泉”显然已逐渐成为表达的一个“固定”符号,不再是中国古代那个“既滋润生命也激发畏惧”7 的信仰世界了。此外,中国传统悼亡诗中面对死亡所产生的无力感在于“
6、离别”的不舍与人的无能为力,其诗歌的张力在于生命的对比,死亡同样也在生命循环的逻辑线上,构成了生命的有机整体。中国传统的悼亡诗往往借死亡宣泄内心的压抑,其诗歌好坏的标准在于情感的真挚与否、深浅与否,而不在死亡本身可供挖掘的诸多资源,因而其中深沉的死亡意识往往在情感的宣泄与梦幻的营构中消解尽。反观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其中的无力感在于主体意识到了生命终结的不可挽回,生命只不过是线性时间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是时间标尺上一段有限度的距离,因而其并不表现死亡之后的梦幻世界,而更加注重对生与死本身的发现和表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对黄泉世界的祛魅同样带来了极大的负面作用,它消解了死亡本身的神
7、秘性和救赎意味,使其成为了建构社会秩序的工具,诗歌的象征及象征之下的深度都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因而其多义性与隐约性便同时消解了。二、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对死亡的祛魅在现代悼亡诗歌中,“失去”的现代意识还表现为一种“突然”性。而这种“突然性”,往往以震惊的形式表现出来。“篮奥才就饮,顿与世相弃 1 8“忽闻华屋变山邱,玉尺吟台同已矣”9“人日寄书犹在手,去年共影忍重看。生憎虎豹当关恶,转觉麒麟卧地安。”1 0 1 人的死亡似乎是一刹间完成的,尤其是在生者的感知中,死亡的突然性是对日常的打断,是对既定生活的偏离与改变,也是对既定秩序与关系网络的破坏,因而它必定会对生者造成极大的“不适感”。黄炎
8、培在六六生日祭母一诗中,面对母亲的离世,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等到母亲用尽最后一丝气息时,仍然无法接受母亲离去的现实,诗人最本能的反应竟然是“哭飞皆错”,看似矛盾的表达不仅仅是诗人制造诗意的技巧性需要,更是诗人内心矛盾的映射,究其根源,是黄炎培无法瞬间摆脱原有情感秩序的外在表现。“错”是诗人“不适感”最本能的心理映射,是意识到时间之不可逆性的真实反应,也是诗人内心久久无法释怀的病根,诗人再也不能用循环的“黄泉”解释人的死亡,再也无人知晓生命寂灭后的归宿。苏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亦是如此,诗人之所以会“料得年年肠断处”1 2,正是因为他已意识到死亡的不可阻断与无法重新开始。于是,人的死亡成为了
9、一次永久的漂泊。对传统死亡想象的祛魅为死亡提供了有效的生理学解释,揭示了个体生命调零的机制及其过程,却并没有为人类提供一个精神性的死后世界,其最终结果是人缺乏精神上的最终归属。换言之,在精神上,人成为了一次只有起点的生命过程,不像传统意识中那样,人是作为整体性的秩序出现的,是一个首尾相连、井井有条的完整过程。028|文本解读|在现代社会中,人的生活状态不再具有一种必然性,反而是各种偶然性的随机组合,正是有了这样一种基本认识,“突然性”才会在人的死亡时刻取得如此重要的位置。三、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对黄泉想象的摒弃在中国传统悼亡诗中,“失去”所引发的个体危机大都能通过“黄泉”世界的建构得以消
10、除。黄泉世界作为现实世界的有效延伸,是亡者暂时栖息的场所,也是亡者走向复活和再生的起点,所以在中国古代悼亡诗中,亡者的离世固然会给诗人带来无比沉重的伤痛,但由于人们普遍相信生命能够再生,因而往往能把这种伤痛以乐观的方式消化掉,大多悼亡诗的结尾都会走向心情的平复。总而言之,这是中国古代对世界完整性的坚信和超稳定秩序的维护下的文学构想,也对应了中国古代循环往复的“环形结构”是中国古代世界观的一种认知体现。这种“格式塔”的追求在传统写法的悼亡诗歌中比较明显,如黄炎培的六六生日祭母四首其一:春归草不枯,命尽心犹热。我今六六年,母存年八八。哀哀五四春,长与吾母诀。当其终诀时,既死乃复活。复活惟一言,苦念
11、三儿切。1 3 春天回归,枯草获得新生,母亲虽去世已久,可诗人心中对母亲的记忆却依旧滚烫。诗人今年已经6 6 岁了,如果母亲还活着,那也88岁了,在这种假设中,诗人对母亲的怀念显露无遗。但现实中母亲早已离去,自己也不能不忍受着永久决别的痛楚。然而诗人过于思念母亲,沉浸在无尽的想象之中,认为母亲死后一定会像春天一样再度复活,而复活之后母亲所要表达的,却仍是对自己已的担忧和挂念。在循环往复的叙述和抒情中,诗人的情感深度在逐渐加深,对母亲的怀念也越来越沉重,却一直没有吐露母亲的形象,直到尾联“复活惟一言,苦念三儿切”,虽未对母亲进行任何修饰和说明,而母亲辛劳勤爱的形象自出。在某种程度上,母亲对诗人的
12、牵挂恰好表现了诗人对母亲的牵挂,母亲成为了诗人情感的投射,显示出情感的力量指向。所以,诗人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从自己的角度情,还站在母亲的立场上表达自已的情感,使得这种思念能在二者之间形成双向流通,成为一种绵延流动、具有生命气息的情感结构,并把诗人对母亲的思念表达得更为立体和全面。与中国传统悼亡诗歌中“完形”的顺遂不同,在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中,这种“完形”大多求而不得: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惟有泪千行。1 4 即使是在短暂的梦中,诗人感到的不是梦幻带来的安慰,而是更加剧烈的疼痛,而回到现实状态之后,心中的苦闷与痛苦无以复加:“千里孤坟,无处话凄?”15“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
13、短松冈”6。在此不难看出,诗人笔下虽仍有“完形”的残留,但却与中国古代悼亡诗歌不尽相同,诗人更多的是以现实的完满实现心理宣泄,复活和再生的愿望最终落空了,因为诗人内心不再坚信古老的黄泉信仰,所谓的复活也只是一种原始的残存,已蜕变为一种符号和形式而丧失其玄学意味与审美想象力。1 7 参考文献:1卢梭.社会契约论 M.施新州编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 0 0 7:5.2312141516刘高杰主编.国学经典集锦 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 0 1 5:1 5 2.47巫鸿.黄泉下的美术宏观:中国古代墓葬 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 0 1 1:1-5 4.56柳亚子著.中国革命博物馆编.磨剑室诗词集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 9 8 5:8 4 8.8910李宣龚著.黄曙辉点校.李宣龚诗文集 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 0 0 9:1 5 6.1113黄炎培.黄炎培诗集 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181.17赵刘昆.主体意识、主体价值与客体的“主体化”-论李宣龚抗战时期的悼亡诗U.福建史志,2 0 2 2(0 2):46-50+6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