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沙田山居沙田山居 书斋外面是阳台,阳台外面是海,是山,海是碧湛湛的一弯,山是静郁郁的连环。山外有山,最远的翠微淡成一袅青烟,忽焉似有,再顾若无,那便是,大陆的莽莽苍苍了。海天相对,中间是山,即使是晴秋的日子,透明的蓝光里,也还有一层轻轻的海气,疑幻疑真,像开着一面玄奥的迷镜,照镜的不是人,是神。海與山绸缪在一起,分不出,是海侵入了山间,还是山诱俘了海水,只见海把山围成了一角角的半岛,山呢,把海围成了一汪汪的海湾。山色如环,困不住浩淼的南海,毕竟在东北方缺了一口;放樯桅出去,风帆进来。起风的日子,海吹成了千亩蓝田,无数的百合此开彼落。到了夜深,所有的山影黑沉沉都睡去,远远近近,零零落落的灯全睡去
2、,只留下一阵阵的潮声起伏,永恒的鼾息,撼人的节奏撼我的心血来潮。有时十几盏渔火赫然,浮现在阒黑的海面,排成一弯孤形,把渔网愈收愈小,围成一丛灿灿的金莲。海围着山,山围着我。沙田山居,峰回路转,我的朝朝暮暮,日起日落,月望月朔,全在此中度过,我成了山人。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山已经代我答了。其实山并未回答,是鸟代山答了,是虫,是松风代山答了。山是禅机深藏的高僧,轻易不开口的。人在楼上倚栏杆,山列坐在四面如十八尊罗汉叠罗汉,相看两不厌。山谷是一个爱音乐的村女,最喜欢学舌拟声,可惜太害羞,技巧不很高明。无论是鸡鸣犬吠,或是火车在谷口扬笛路过,她都要学叫一声,落后半拍,应人的尾声。从我的楼上望出去
3、,马鞍山奇拔而峭峻,屏于东方,使朝暾姗姗来迟。鹿山巍然而逼近,魁梧的肩膂遮去了半壁西天,催黄昏早半小时来临,一个分神,夕阳便落进他的僧袖里去了。白天还如佛如僧,蔼然可亲,这时竟收起法相,庞然而踞,黑毛茸蒙如一尊暗中伺人的怪兽,隐然,有一种潜伏的不安。千山磅礴来势如压,谁敢相撼?但是云烟一起,庄重的山态便改了。雾来的日子,山变成一座座的列屿,在白烟的横波回澜里,载浮载沉,八仙岭果真化做了过海的八仙,时在波上,时在弥漫的云间。有一天早晨,举目一望,八仙、马鞍和远远近近的大小众峰,全不见了,偶尔云开一线,当头的鹿山似从天隙中隐隐相窥,去大埔的车辆出没在半空。我的阳台脱离了一切,下临无地,在汹涌的白涛
4、上自由来去。谷中的鸡犬从云下传来,从老远的人间。我走去更高处的联合书院上课,满地白云,师生衣袂飘然,都成了神仙。我登上讲坛说道,烟云都穿窗探首来旁听。起风的日子,一切云云雾雾的朦胧氤氲全被拭净,水光山色,纤毫悉在镜中。原来对岸的八仙岭下,历历可数,有这许多山村野店,水浒人家。半岛的天气一日数变,风骤然而来,从海口长驱直入,脚下的山谷顿成风箱,抽不尽满壑的咆哮翻腾。蹂躏着罗汉松与芦草,掀翻海水,吐着白浪,风是一群透明的野兽,奔踹而来,呼啸而去。海潮与风声,即使撼天震地,也不过为无边的静加注荒情与野趣罢了。最令人心动而神往的,却是人为的骚音。从清早到午夜,一天四十多班,在山和海之间,敲轨而来,鸣笛
5、而去的,是九广铁路的客车、货车,猪车,曳着黑烟的飘发,蟠蜿着十三节车厢的修长之躯,这些工业时代的元老级交通工具,仍有旧世界迷人的情调,非谐和的超音速飞机所能比拟。山下的铁轨向北延伸,延伸着我的心弦。我的中枢神经,一日四十多次,任南下又北上的千只铁轮轮番敲打,用钢铁火花的壮烈节奏,提醒我,藏在谷底的并不是洞里桃源,住在山上,我亦非桓景,即使王粲,也不能不下楼去:栏杆三面压人眉睫是青山 碧螺黛迤逦的边愁欲连环 叠嶂之后是重峦,一层淡似一层 湘云之后是楚烟,山长永远 五千载与八万万,全在那里面 名篇品读:文章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浑然一体。除了直接抒情的内容外,还有诸多饱含诗情画意的景物描写,其中蕴涵的
6、正是作者怀恋祖国的深情。当作者站在阳台上望着“大陆的莽莽苍苍”时,情感起伏心潮澎湃的情思己然真切可感,尤其结尾“湘云之后是楚烟,山长永远。五千载与八万万,垒在那里面”那里面是什么呢?恋国、思乡、念家、怀远,读者不难从中感受到作者那颗因此怦然跳动的爱国心,也自然会引发情感上的强烈共鸣。直接也好,间接也罢,景为情设,情为景生,全文不着一字乡愁,而淡淡乡愁却多处可见,只因为“一切景语皆情语”。如果我们再联想一下作者那首著名的乡愁,就更能感受到他那一以贯之的思乡情怀了。余光中先生曾经称自己的散文是“左手的缪斯”,诗歌则可谓“右手的缪斯”,但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不管是散文还是诗歌,表达的都是对祖国的眷恋,对大陆的民族深情,是一代海外游子的赤胆忠魂。责任编辑良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