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翻译研究鲁迅研究月刊 2023 年第 1 期鲁迅译哈姆生 神秘 选段分析徐晓红内容提要鲁迅在 哈谟生的几句话 中提及的片山正雄 哈姆生传 有两种版本，一是 飢 詩人就 ，二是片山正雄译飢的 解题 克努特哈姆生评传。鲁迅借助片山译哈姆生小说神秘，对主人公批评托尔斯泰和易卜生的“几句话”做了摘译，并引发了对哈姆生的重新评价。对照日译文，可见鲁迅译神秘 选段秉持“硬译”策略，严格遵守自定体例“底”的使用，尝试创造中国式的“形容动词”，为增加汉语的精密性、科学性而做出努力。关键词鲁迅;哈姆生;神秘;翻译;“底”的使用;日文语法鲁迅留日期间开始涉猎斯堪的纳维亚文学，除了易卜生、比昂松外，他还关注到挪威新
2、进作家哈姆生(Knut Hamsun，1859 1952)，在他的德文藏书中有哈姆生的 生活之音及其他小说，还有一册评论集，即勃兰兑斯主编“文学丛书”第 11 卷，德国费利克斯璞本白耳格(Felix Poppenberg)著北欧四国文学家小传，其中也出现了对哈姆生及其作品的评论。他还在杂文和讲演中言及哈姆生的自传体小说饥饿，透露出对哈姆生的欣赏，发起未名社、朝花社，提携年轻社员译出了哈姆生的恋爱小说 Pan 的片段，以及短篇小说 生命之呼声。1928 年初，鲁迅有了翻译哈姆生小说饥饿 的想法，他让暂管北京居所藏书的许羡苏寄来了新潮社版的飢，即宫原晃一郎从挪威语译出的饥饿。在 2 月 6 日的日
3、记中，记“上午达夫来并见借 K HamsunsHunger”，Hunger 即哈姆生的 饥饿，可能他是想以德译本做翻译的参考底本。鲁迅还从内山书店购入新潮社新版哈姆生恋爱小说 愛物語(即 维多利亚)，欲将其列入朝花社发行的“北欧文艺丛书”第一种，并打算亲自译出。另据鲁迅在 1929 年 3 月 14 日朝花 旬刊第 11 期上发表的 哈谟生的几句话，可知他还阅读过哈姆生的游记在童话国里。可以说哈姆生是鲁迅除了易卜生之外提及次数最多、并有所共鸣的挪威作家。在“鲁迅与外国作家”的专题研究中，鲁迅是如何评价哈姆生的，两人在思想和创作中有哪些相似之处，等等，目前相关研究不多。在此从细部入手，以鲁迅作的
4、哈谟生的几句话 为切入点，对其引用的片山正雄 哈谟生传 的本体做一考证，并对照片山翻译的哈姆生小说神秘 片段，分析鲁迅译文的特征，并对其翻译策略做一探讨。文中加线处为笔者所加。一据笔者考证，片山正雄撰写的哈姆生评传有两种版本，一是题为 飢 詩人就 的长篇论12DOI:10.15945/11-2722/i.2023.01.003文，收录于 新小说 1914 年3 月第19 年第3卷，中译名关于饥饿 的诗人 论哈姆生;二是收录于片山正雄译哈姆生小说飢(“郁文堂德日对译丛书”，1925 年 9 月版)单行本中的解题，副标题为克努特哈姆生评传，日语“解题”即序言的意思。两文的题目不同，但内容几乎完全相
5、同，均对哈姆生生平与创作进行了详细介绍。参考日文版 鲁迅全集 ，哈谟生的几句话 是由辻田正男译出，题为 ，但他并未亲自将鲁迅所译的片山正雄 神秘 选段译出，而是直接援引了郁文堂版片山译飢 的解题。由此也坐实了笔者以上的推测，即鲁迅所说的“哈谟生传”并非单行本或论文，而是他对片山解题 副标题 克努特哈姆生评传 做了笼统的翻译。当然也不排除鲁迅手头上刚好有收录 飢 詩人就 的新小说，留日时期他就非常关注 新小说，还将感兴趣的内容做了剪报，这已是鲁迅研究者熟知的了。二鲁迅在 哈谟生的几句话 中，并未怎么介绍片山正雄本人对哈姆生的评价，主要是借助片山正雄译的神秘 选段，即哈姆生借主人公那该尔之口，对托
6、尔斯泰和易卜生做出的尖锐批评，引起了鲁迅对哈姆生是否为左翼作家的重新思考，并借机对大谈“革命文学”、向他发起攻击的创造社和新月社等做出有力的回击。换句话说，哈谟生的几句话 是对片山正雄译的神秘 做出了择取、串联、编排，进而引申解读哈姆生批评托尔斯泰和易卜生的“几句话”，并对哈姆生的短篇小说做出赞赏，此文实际上兼具“创作”“翻译”和“评述”的性质。鲁迅将片山译的神秘 好几处相关的段落聚集到一起，做了忠实的直译，从字数而言，这部分译文占据了近乎一半的篇幅，同时也点出了此文的核心观点。鲁迅对神秘的试译，虽然不足七百字，但弥足珍贵，或可作为补遗译文，收录于 鲁迅译文集。以下引用鲁迅译神秘 选段所依据的
7、片山日译文，并附上鲁迅的译文，将两者做一对读，并参考其他多种译自英文转译本的该选段的摘译文，可让我们进一步了解鲁迅的译文风格及翻译策略。片山正雄对 神秘 片段的日译:床上地韛踏云。兎角云男現代最活動的愚物一人其教義救世軍叫比一分深違無。私精神大将深思。二人宣教者、思想家。現存物品売買。出来合思想弘布。人民思想廉価調製。世中柁取行。併諸君、売買、利益見、売買毎大損耗。黙知口喧徳行、楽世中菓子鍋平云努力、昔道楽者道徳的口穢、偉場所柄辨出張口幅道徳、男事考他人事顔赦同国文壇先輩対、思想家?通俗談義真思索間小区別。有名人物。耳胼胝勇気22説。併理論的勇気実際的勇気間、私欲捨、不覊独立革命的勇猛心家庭的
8、煽動的勇気間小区別必要。一人生光輝放、一劇場見物呆気取許判逆企位男扨置軸光澤手袋握位事為、文章書一小畸人、独逸人為文学上一概念、人生云熱閙場裏活動的人物。革命的勇気確其人危地陥。箱船下水雷置事、活、燃実行比貧弱机上空論。諸君麻裂音聴、何盛音有。鲁迅对 神秘 的试译:他跺着脚骂托尔斯泰 “总之，叫作托尔斯泰的汉子，是现代的最为活动底的蠢才，那教义，比起救 世 军 的 唱 Halleluiah(上 帝 赞 美歌 译者)来，毫没有两样。我并不觉得托尔斯泰的精神比蒲斯大将(那时救世军的主将 译者)深。两个都是宣教者，却不是思想家。是买卖现成的货色的，是弘布原有的思想的，是给人民廉价采办思想的，于是掌着
9、这世间的舵。但是，诸君，倘做买卖，就得算算利息，而托尔斯泰却每做一回买卖，就大折其本不知沉默的那多嘴的品行，要将愉快的人世弄得铁盘一般平坦的那努力，老嬉客似的那道德底的唠叨，像煞雄伟一般不识高低地胡说的那坚决的道德，一想到他，虽是别人的事，脸也要红起来(中略)。”至于对同乡的文坛上的先辈伊孛生 尤其是后半期的作品 是这样说 “伊孛生是思想家?通俗的讲谈和真的思索之间，放一点小小的区别，岂不好么?诚然，伊孛生是有名人物呀。也不妨尽讲伊孛生的勇气，讲到人耳朵里起茧罢。然而，论理底勇气和实行底勇气之间，舍了私欲的不羁独立的革命底勇猛心和家庭底的煽动底勇气之间，莫非不见得有放点小小的区别的必要么?其一
10、，是在人生上发着光芒，其一，不过是在戏园里使看客咋舌要谋叛的汉子，不带软皮手套来捏钢笔杆这一点事，是总应该做的，不应该是能做文章的一个小畸人，不应该仅是为德国人的文章上的一个概念，应该是名曰人生这一个热闹场里的活动底人物。伊孛生的革命底勇气，大约是确不至于陷其人于危地的。箱船之下，敷设水雷之类的事，比起活的，燃烧似的实行来，是贫弱的桌子上的空论罢了。诸君听见过撕开苎麻的声音么?嘻嘻嘻，是多么盛大的声音呵。”鲁迅译的 神秘 有些佶屈聱牙，“底”字的大量使用，不太符合汉语规范，这也是以往的研究者所公认的鲁迅翻译的特征。在不明白日语语法的读者看来，会认为鲁迅可能对日语语法把握不精准，甚至有词汇层面的
11、误译。但若进一步深究，鲁迅的硬译文也有他独到的特色，尤其在对“底”这一语尾词的使用方面，堪称做到了严谨而精密。正如鲁迅在 苦闷的象征引言 中所做过的解释，他是将“底”作为接尾词使用。具体而言，他是按照汉语的习惯，将日语的构词素“的”，看作是表示修饰关系的助词，并将其改为结尾词“底”，赋予“底”形容词化的接尾词功能，以避免“的+的”重复使用。“底”和32“的”两个助词叠用，形成复合助词“底+的”，表示一个语法意义，在句中作定语，与助词“的”后面的名词相结合，以表示其修饰关系。当“名词+底”单独使用时，“底”是放置在名词后，前面的名词保持了作为形容词的独自特点，于是“名词+底”就形成了中国式的自造
12、“形容词”。“底”也能组合成“名词+底+的”这一结构助词叠用复合词，直接作为定语，对应日语“名词+的”或“名词+的”等，形成一个比较固定的名词性结构。具体看鲁迅对“名词+底+的”的用例，在 哈谟生的几句话 的开头，写道:朝花 六期上登过一篇短篇的瑙威作家哈谟生，去年日本出版的国际文化 上，将他算作左翼的作家，但看他几种作品，如维多利亚 和饥饿 里面，贵族底的处所却不少。这里的“贵族底的处所”就是此用例，“底”是区别于表领属关系的“底”，“贵族”这一名词，与“底”字结合成为一个复合词，意思为“贵族式的”“贵族般的”“像贵族那样的”，是作定语使用，修饰“的”后面的“处所”。“贵族底的”若译成日语，
13、则为“貴族的”，“贵族的”与接续助动词“”结合，是日语形容动词的惯用文法。所谓形容动词，即表示事物的性质、状态的词，在词义上类似形容词，在用法上近似动词。参照日研版鲁迅全集 ，哈谟生的几句话 是由辻田正男译出，题为 ，但他将“底”误以为表领属关系的“底”，译成了“貴族描場面”，即“描写贵族的地方”，显然是没有准确地领会鲁迅对“底”的使用意图。鲁迅译文中也出现了“贵族底的”的这一译语，即据升曙梦的日译本转译的卢那卡尔斯基 艺术论?11，写道“身体的萎缩的发端，便是那样的贵族底的手和足”。核查升曙梦的原文，即“身体萎縮始即貴族的手足”?12，可见“贵族底的”是对应日文“貴族的”。也就是说此处是与哈
14、谟生的几句话 沿用了同样的“名词+底+的”复合结构。鲁迅分别运用“底”和“的”是对应日文不同的构词法，“活动底的蠢材”对应的是日语“活動的愚物”，“活动底人物”对应的是日语“活動的人物”。此处“活动”均为名词，加上“底”后，有了形容词的功能，意思是指“活跃的”。当然，日语中的“活动的”是形容动词，可直接译为“活跃”。而鲁迅不用中国人一看就懂的“活跃”，而用“活动+底”这一构词，一目了然地体现出日语“形容动词接续体言”的语法构造，这是为了构成一种新式的、较为严密的中国语法，即通过“非形容词语的形容词用法”，以构成中国式的“形容动词”，从而增加汉语的精密性、科学性。正如研究者王宏志所说的，“鲁迅倒
15、过来以外国语文的文法公律 来作翻译的标准”，但需要指出的是，鲁迅借用的外国语文并非是“以英文的构词法来规范 底 和 的的运用”?13，他是将助词叠用、复合助词等日文语法引入汉语，欲使之精密化。鲁迅恪守连语序都不甚改变的翻译信念，最大限度地保留日语的修饰关系，除了严格遵守自定的体例的“底”的使用外，不少地方直接沿用日文句式语法，或直接使用日语汉字。鲁迅所做出的此种努力，亦成为其“硬译”策略中较为典型的用法。但与其说他的翻译策略是“硬译”，不如说是“不译”，或“省译”。这其实也是一种最省力的译法。对于懂日文者而言，这种直接挪用日文词，实际上比自己另造一个新的中文词更加容易理解。但有时这种“不译”，
16、会让人一头雾水，例如，“桌子上的空论”(机上空論)是日语中常见的熟语，即“纸上谈兵”，鲁迅采取“不译”，直接将日语汉字写出来，无疑令人费解。鲁迅所倡导的中国式“形容动词”“底”的用法，最终未能在42民国时期得到普及，其中的原因较为复杂。不能不提的是，若只是视觉层面的阅读，这种“底+的”的所指不难让人心领意会，但却不堪念读，可能这也是导致“底”的用法未能得到普及的原因之一。另外，“箱船之下，敷设水雷之类的事”是出自易卜生的诗作献给我的革命演说家朋 友(Til min ven revolutions taleren!1869)，高尔基在我的大学 中曾做过引用:“您快去掀起冲毁一切的洪水我心甘情愿在方舟下按水雷”?14。片山正雄可能并不熟悉易卜生的该诗作，也未完全理解哈姆生的具体所指，直接按照字面意思做出了翻译，即“箱船下水雷置”。鲁迅译为“箱船之下，敷设水雷”，是对片山文做了忠实的直译，似乎他也对 献给我的革命演说家朋友了解不多，也并未多加字眼做出解释，导致翻译有些生硬。三哈姆生神秘 的该选段在中国颇有知名度，除了鲁迅之外，还有多人做过言及。例如，1928 年 12 月 5 日，申报自由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