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世界电影WORLD CINEMA尤里节文/俄罗斯尤里 阿拉鲍夫译/罗 佼音乐学院的演出厅一位个子不高的中年女子身穿端庄的黑色长裙站在莫斯科音乐学院小剧院的舞台上，在合唱团的伴唱下演唱谢尔盖 拉赫玛尼诺夫的 晚祷：我心称颂上帝，颂主美名，上帝我主，无上尊荣她在演唱的时候通常会盯着某一位观众的脸。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因为如果这个人打哈欠或者面露嫌色，会令演唱者难堪、扫兴，影响抒情情绪。音乐学院的声乐老师向来建议演唱者在舞台上不要注视某个人，而是从大厅里选择一个别人注意不到的点，一个非人的、像莫斯科的阴天一样模糊阴沉的点，对着这个点倾洒歌唱的激情、热烈的辞藻。但是她对此不以为然，因为她是为人们而歌唱
2、，而不是为一个模糊的点。今天她选择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坐在妈妈的腿上，困倦的双眼瞪着灯火通明的舞台。创造万灵，荣耀归你，万物之主她有一副动听的女低音，对于像她这样不臃肿、甚至可以说娇小的身形来说很是少见。创造万灵小男孩打了一个哈欠，随着最后一句歌声将头埋进了妈妈的胳肢窝里。小汽车的车厢里*译自俄罗斯 电影艺术 杂志 2 0 0 8 年第 5 期。尤里节在旧俄历 1 1 月 2 6 日，在此日前后各一周，农奴有权从一个封建地主转到另一个封建地主家去。编者*45电影剧本SCRIPTS世界电影WORLD CINEMA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细碎的秋雨漂洒在挡风玻璃上。雨水随即将雨刷刮掉。手提
3、录音机里在播放 晚祷，唱歌的就是先前那位女子。现在她正扶着方向盘，盯着前方空旷的马路，竭力绕开路面上星罗密布的坑洼。一个 2 0 岁左右的年轻人懒洋洋地坐在她身边的副驾驶座上，一副明显穷极无聊的样子，不知是因为 晚祷，还是因为车窗外单调的外省景色。“为什么减速？”“那边有路标。”他们沿着水泥路堤缓缓行驶，左手边出现了一片汹涌的银灰色水面，不时卷起三角形的急浪，白色的浪花几乎触摸到了车厢。这座水库十分宽阔，约摸一公里外的水平线上能看见凋零的树林，还有教堂的钟楼，宛若海市蜃楼，又仿佛是一幅不真切的水彩画，水彩一干就将消失不见。“快到了，”母亲说，“二三十公里，不会更远了。”“到了那儿还有 5 0
4、公里。然后又是2 0 公里。”儿子纠正道，“我受不了了，我快发疯了。”“你好像和彼得一世一样有开阔空间恐惧症。不过忍一忍吧。到了德国就不会有这样的旷地了。”“不对，”他表示不同意，“只不过我属于百分之五不能开车的人之一。坐在一旁无所事事我觉得很无聊，如此而已。”他不屑地瞅了一眼正在卖力唱着“哈利路亚”的录音机，啪地按下按钮，取出录有母亲歌声的 C D。将碟片装进塑料盒子，放了另一张碟到录音机里，是奥斯卡 彼得森乐队的唱片。车厢里顿时充满了雄浑的钢琴声。窗外的水面不见了，公路变得很宽阔，让人的心情也随之愉快起来。儿子看见了右手边一根破败的水泥柱，上面写着“尤里耶夫-波兰区”。市郊和广场加油站。两
5、旁是木制农舍的自由大街。向右拐，见到簇新的储蓄所混凝土楼房它的高大威严与这座小城的其它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整座城市仿佛空无人烟。再拐一个弯来到了中心广场。右边是经过翻新的商店，这里以前是杂货摊，现在变身为大众化的购物街，一家家顶上砌着石拱弧的小店挤挤挨挨的。左边是当地的内城，有着高高的土围子和白色的城墙。“好像是往这边。”母亲说着，将汽车径直向内城拐去，停在大铁门旁，熄火。儿子率先下车。懒洋洋的目光扫了一眼孤零零地停在铁门旁的一辆旅游大巴。他的视线落在一块木板上，上面写着“国家文物保护计划”的字样，下面用整整齐齐的方框显眼地标识出教堂和历史建筑的名称。儿子转过身。内城对面坐
6、落着两层楼的区内务处地方分局，告示栏上张贴着“通缉令”，上面有国事犯的照片复印件这些国事犯通共只有两人，表明城里的罪案并不多。“我们要进内城吗？”儿子问。“不。我们先去看看外公的房子。确切地说，去看看它还剩下什么。”她按了一下遥控车匙，车里“哔”的46世界电影WORLD CINEMA一声响，圆滚滚的小排量“标致”汽车就如汽车销售员信誓旦旦所说的那样变成了一座难以攻克的堡垒。“这边，这边”她抓住儿子的手，拉着他向城里走，经过内城，经过张贴着国事犯照片的警局，走到了沥青路的尽头，之后是外省的黏土路，一直通到河边。他们途经一座倒塌的 2 0 世纪初的教堂，有点儿像红砖砌的厂房，教堂后矗立着另一座白石
7、砌成的教堂，只有一个圆顶，却已是 1 2 世纪的建筑。周围散落着一层楼的简易住房。一群母鸡在教堂门口啄谷子吃。河边“那就是外公的房子。”她手指着河对岸。现在那里坐落着一栋火柴盒一样的两层楼的混凝土建筑，门口挂着“酒馆”的电子招牌。招牌乃至建筑周围，热闹的人群熙来攘往。风尘仆仆、膀大腰圆的司机大佬们从载重汽车里钻出来，在灰色的入口处消失不见。这里似乎是城里为数不多的生活热火朝天的地方之一。“外公住在酒馆里？”“酒馆是 7 0 年代才在我们的房子上建起来的。”“酒里有股白菜的味道。”儿子抽动着鼻子说。“是炒大白菜。用混合油炒的。”母亲表示肯定，“这里大概是俄罗斯惟一一处还能闻到炒大白菜味道的地方。
8、”“开车走了两百公里，就为了来闻大白菜的味道？”“不只是两百公里的路。我们回到了2 0 年前。”儿子无言以对。他不愿意看到母亲这股热情洋溢的兴奋劲，他觉得那股劲头儿在她身上有些不自然。他们站在架设在不宽的河面上的木桥上。浅水处的水草和小鱼凝然不动。事实上，水底已经被香烟盒和“薯片”的包装袋毁了容。看来，有些市民将这条河当成了垃圾场。“这条河叫什么？”儿子问。“这条河叫”母亲皱着眉头，“叫做忘了！”她懊恼地叫道，“一个怪异的名字好像是乌格罗-芬兰河。叫什么？！”她开始无助地向四周张望，似乎在寻找这个名字。岸边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垂钓的人。一群像春草一样稚嫩的姑娘从内城向河岸的方向走来，看样子像是大学
9、生，手里拿着啤酒罐。“姑娘们，亲爱的，”母亲连忙向她们迎上去，“这条河叫什么名字？”起先她们急忙闪开身去，皱起眉头，弄不明白这位身穿昂贵的丝绒连衣裙的首都女士想要干什么。然后，看了看她儿子，不知何故大笑了起来。“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姑娘们自顾自绕过他们，沿着河岸，依然哈哈大笑着走上小桥。于是她的目光落到了坐在岸边钓鱼的人身上。“请原谅。这条河叫什么名字？”钓鱼的人把烟头吐到河里。收起钓竿，环顾四周，急匆匆地向内城的方向走去。“他在害怕什么”47电影剧本SCRIPTS世界电影WORLD CINEMA“他不过是在电视上见过你，”儿子猜想，“和科利亚 巴斯科夫在一起。”“怕巴斯科夫还有可能。为什么怕
10、我呢？”“巴斯科夫凌波踏步，”儿子胡说八道起来，“向 酒馆 伸出双手，唱着威尔第的咏叹调。”“科利亚不会免费凌波踏步的。我也管不着威尔第。我只想回忆起这条河的名字。”“你怎么也不会想起来。因为这是一条无名河。”“这可能吗？”“当然。就连你最爱的契诃夫还有一篇小说没名字呢。就叫 无题。”“得了，”她妥协道，“那我们去内城吧。”“走吧”儿子无精打采地同意道，看着自己的脚底下，突然吓了一跳，“不，我哪儿也不去！”“怎么回事？”他没有回答。但母亲却注意到他的目光当即明白了他忸怩的原因。他脚上穿着两只不同的鞋！看来他在黑咕隆咚的走廊上半梦不醒地将鞋穿错了。最糟糕的是，两只鞋颜色不一样：一只棕色，另一只是
11、蓝黑色。她笑了起来。“现在怎么说来着，晕菜？”“我没睡醒，昏昏沉沉的。”“你应该少喝点儿，安德柳沙。要不就再多喝点儿。你知道斯塔索夫怎么对巡回画派的人说吗因为他不喜欢他们的展出？喝少了，先生们！”“斯塔索夫”儿子撇撇嘴，“他是谁？我不认识。”“现在谁也不认识他了。好了，安德柳沙。我们去内城吧。谁也不会注意到你的鞋。”“不，我说了哪儿也不去！要不现在就回莫斯科，要不要不你自己去。”“我是为了你才计划这次行程的。”“我不需要。我早就说过了！”“那我们去商店，”母亲叹了口气，“给你买双鞋。”她走在前面。回过头。“你走不走？”儿子叹口气，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鞋店店里空荡荡的。一面墙边摆放着中国制造的旅
12、游鞋，另一面墙边的胶靴鲜艳夺目。儿子嫌恶地俯身看着旅游鞋，嗅了嗅，连碰都不碰一下。“我不穿这个。”“这里还有其他鞋店吗？”售货员从填字游戏上挪开目光，茫然地瞅了一眼母亲。“其他鞋店？”母亲不抱指望地重复道。“那边。”售货员挥挥手。“有多远？”“四天后。每逢周日。纳吉尔会运鞋到集市来。”“谁？”母亲没听明白。“纳吉尔！”售货员悻悻地重复道，“怎么，你们不认识纳吉尔？”“他也不认识我们，”母亲反驳道，“我们不是本地人。”“看得出来。”48世界电影WORLD CINEMA“好极了，”儿子说，“不过就四天。顺便说说，四天后我应该在柏林了。”他走向摆放胶靴的陈列架，突然兴奋起来。拿起一只鞋，橡胶鞋上有一
13、个圆圈压印，里面是“一等品”的字样。他把鞋蹬进右脚，刚刚合适。“我要了！”他兴高采烈地叫道，“太棒了！”“你疯了，”母亲断然否决，“你要这么双集体农庄用的丑八怪鞋做什么？”“我从三年级开始就没再穿过胶靴。”“我从七年级开始就没戴过蝴蝶结。结论怎么样？”“结论是，在俄罗斯，我就应该有俄罗斯人的样子。”“不错。所以你应该穿中国制造的旅游鞋。”“我不要。您这里有棉袄卖吗？”“听我说，姑娘，”母亲央告道，“请您告诉他，外省人现在已经不穿胶靴了。”售货员愤愤地望着他们。“我这就叫警察。”她说，“有人在这里捣乱”“我们快走吧，”母亲说，“警察来抓我们，那就完蛋了。”“棉袄，”儿子央求地重复道，“黑色的那种
14、我在电影里见过。您这儿有吗？”“酷似面包、索尔仁尼琴式的那种棉袄？”母亲加上一句。小城的街道他走在母亲前面，脚上穿着那双几乎长达膝盖的耀眼的胶靴。崭新的棉袄披在肩上。但是母亲追上来，将棉袄拽了下来。他冲过来想抢回棉袄“我说了 不行。除非我死了！”她把棉袄藏在身后，后退一步。“我们是来和祖国道别的，不是吗？”“道别并不意味着要打扮成巴西人的怪模样。”他们走近内城的铁门，铁门开着一扇小便门。旅游大巴已经开走了，看来现在就剩下他们俩了。“米哈伊洛夫礼拜堂，钟楼，圣约翰门楼教堂，”儿子边看标示出的地名边念叨，“我们去哪里？”“都去看看。”母亲率先从小便门走了进去。内城里的院子石头铺的小径。中心大教堂前
15、高耸的钟楼。钟楼后黑色的木制小教堂。右手边高大的石屋。“我们要两张门票。”母亲对着售票窗口说。“到哪儿的？”售票员问，这是一个胖墩墩、年约六旬的女人，花白的头发染上了红铜色，整齐地梳在脑后。“您看着办。”“你们是外地来的？”“我在这里出生。不过已经 4 0 多年没回来过了。”“那就不用买票了。”售票员说，“你们买一件这个背心，不用买门票。”她拿出一件红色的背心给他们看，背心胸口印着一只手持一柄血迹斑斑的斧头的熊。“多少钱？”“5 0 0 卢布。不用再买门票了。”“你要穿这件背心吗？”母亲深表怀49电影剧本SCRIPTS世界电影WORLD CINEMA疑地问安德柳沙。“难看死了，”儿子回答，“长
16、得和贝多芬一样。”“我们还是买门票吧，”她说道，“下次再买背心。”“可下次兴许就没有背心卖了，”售票员说，“门票却是什么时候都有。”“我们还会来的，”母亲保证，“我们会像猎人守兔子一样密切关注这件背心。”“已经停产了，”售票员失望地说，“这种拿斧头的熊的图案。如果再生产，那就是微笑的米老鼠的图案了。”“谢列克沙！”母亲突然嚷道，“谢列克沙或者科洛克沙！”“什么？”儿子没听明白。“谢列克沙还是科洛克沙。”她举起食指，“我想起来了！是叫谢列克沙或者科洛克沙！”她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内城后面的那条河是叫这个名字吗？”母亲问售票员。“是科洛克沙。”售票员确认道，“这里没有叫谢列克沙的河。”“看来我还没有老糊涂！”母亲满意地舒了口气，“请给我们到钟楼的门票。”“2 0 卢布。”售票员失望地说，“走吧，我去给你们开门”她从售票间走出来，脚上穿着毡靴，毛织头巾缠在腰上。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沿着石径走向白石砌成的钟楼。丁零当啷转动钥匙，打开了一扇低矮的小铁门。“钟在上面。你们可以敲一次。这里可没有叫谢列克沙的河。”“谢谢。”母亲亲切地致谢。“我上得去吗？”她疑惑地问，将头探进楼洞，望着昏暗中窄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