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版权信息书名:议程作者:法埃里克维亚尔译者:孟湄ISBN:9787521701814中信出版集团制作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给罗朗埃弗拉尔 Laurent vrard秘密会议UNE RUNION SECRTE太阳是寒冷的天体。它的心,长着冰刺,它的光,没有宽恕。正是2月,树木死去,河道冰封,好像它的源泉不再吐水,好像大海已吞不下更多的河流。时间凝固。早晨,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声鸦鸣,空寂。过了片刻,驶来一辆汽车,又一辆,一阵突然的脚步声,一片看不清楚的身影。舞台监督击掌三下,大幕不见拉开。这一天是星期一,城市在濛濛雾幕下骚动。人们和每天一样去工作,去乘有轨电车、公共汽车,鱼贯而上登到车顶层,在寒冷
2、中怔怔发呆。但是这一年的2月20日不同以往。不过,多数人整个上午都在如砍柴般勤力,他们沉浸于工作崇高而得体的谎言,他们埋头在一件件小小的忙碌中那里面集合着一个沉默不语、端正体面的道理:我们生存的全部史诗说到底可以概括为一场勤奋努力的无声戏剧。一天便这样流逝,平静,如常。每人都忙于自己的奔走,在家与工厂之间,在市场与自家晾衣服的小院之间,然后,晚上,在办公室和咖啡馆之间,最后便回到家里,远离体面的工作,也远离熟悉的生活。也是在此一刻,在斯普雷河畔,一群先生乘坐的汽车在一座大厦跟前停下,有人毕恭毕敬地为他们打开车门,他们走下自己的黑色轿车,一个跟一个,穿过大厦沉重的砂岩巨柱。他们一共二十四人,离河
3、边那些冻僵的树不远,二十四件大衣,黑色、栗色或干邑白兰地色,二十四对有毛料垫肩的肩膀,二十四套西服上衣、长裤、坎肩,二十四条裤线整齐、裤脚卷宽边的长裤。这群身影走进了国会大厦主席宫前厅。此后很快,国会将不复存在,国会主席将不复存在,再过几年,甚至国家议会也将不复存在,只剩颓垣败壁,青烟袅袅。此刻,二十四顶毡礼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二十四枚秃头或白发之顶。走上舞台前,他们有尊严地相互握手。此刻的前厅,犹如古罗马名门望族的隆重聚首,人们彼此间打趣寒暄,体面有加,我们几乎相信眼前将有一场花园派对,开场前一刻,人们稍显僵硬。二十四条身影严肃地登上前面几级台阶,接着,沿楼梯一级一级向上,有人稍停片刻,以免心
4、脏过于劳累,然后用手抓牢铜质扶栏,继续前行,他们半眯着眼,对优雅的吊灯和拱穹全然不睬,仿佛踏在一堆看不见的枯叶上。有人给他们领路,进去一个小门,然后向右,沿着黑白方格砖地向前,再上三十几级台阶,到达第二层。我不知道这一列人里走在第一位的是谁,说到底这不重要,因为二十四人大约做的是完全一样的事,走一样的路,向右转,走过楼梯的中间层,终于,在他们左侧,有座双扇门向他们大开,他们走进客厅。文学容许一切,有人这样说。那么,我可以让这群人在彭罗斯阶梯上永无休止地旋转,让他们永远不可能走下去也不可能走上去,永远在同一时间向上和向下行走。其实,这有点接近书籍对我们产生的效果。词语的时光,或密集或流淌,或不可
5、渗入或繁盛茂密,浓厚,细长,颗粒状,把一切运动变为化石,令人惊呆。我们的人物在这座大厦里,犹如身在一座妖气弥漫的城堡,他们将被载入永远。从迈进大厅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被雷劈倒,被石块砸死,被冻成僵尸。厅的大门是敞开的,同时也是关闭的,门楣破旧,已被卸掉、拆毁,或许被重新涂漆。楼梯间四壁锃亮,但空空如洗,吊灯光亮闪烁,然而死气沉沉。我们于同一时刻里在时间中处处存在。阿尔伯特沃格勒(Albert Vgler)顺着台阶一直上到第一个楼梯平台,他伸出手扶正自己的假领,头上有汗,甚至有汗珠开始往下淌。金色壁灯照在一级级台阶上,他有点头晕,把西服坎肩抻一抻平,解开一只纽扣,扶了一下假领。古斯塔夫克虏伯(Gu
6、stav Krupp)也许已经小憩一刻,他向阿尔伯特说了句同情的话,一小段关于迟暮之年的名句,以示声援。说完便继续向上走去。阿尔伯特沃格勒待在那里片刻,兀自立于吊灯下,那灯如一束硕大的植物,包了一层金,正中央是一颗巨大无比的灯球。终于,他们进到小客厅。卡尔冯西门子(Carl von Simens)的特别秘书沃尔夫-迪特里希(Wolf-Dietrich)在落地玻璃窗前伫立片刻,任目光懒懒扫着覆盖阳台的薄霜。那是一刻的逃离,溜出人世的后厨房,在薄霜绵软的颗粒间独自一爽。其他人在闲聊,点上一支基督山伯爵雪茄,说说大氅的颜色(奶油色还是青灰色),有的在讲他们偏爱软口味,另外的表示更喜欢重口味,所有人都
7、是大号带骨烤羊腿的信徒。沃尔夫-迪特里希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指上的几枚细金指环;人在窗前,神思如絮,起伏飘动在光秃的树枝间,游荡于斯普雷河上。几步开外,威廉冯欧宝(Wilhelm von Opel)正在欣赏装饰大厅天花板的精致石膏小人,他的大圆镜片眼镜抬起来再低下去。又是一个人物,他的家族从底层的岁月飞步到我们今天。最早的欧宝从布劳巴赫(Braubach)教区的一个小地主起家,先是推销成堆的长裙、刀斧器具,买卖小块园子地,然后在地方公署做职员,再后来当上地方法官,之后升到第一法官,最后到了那一天,亚当欧宝(Adam Opel)从神秘的母腹中走出,先是在制锁业摸熟了所有技艺,之后不久设计出一架漂亮
8、的缝纫机,这是家族大放光彩的真正开始。其实,亚当什么都没有发明。之前他去过一家缝纫机制造厂做工,在那里细心观察,忍辱负重,然后对缝纫机做了一些改良。他娶了索菲施勒(Sophie Scheller)为妻,她给他带来可观的嫁妆,他用了妻名索菲为自己制造的第一台机器冠名。产量从此一路上升。不出几年,使用缝纫机已成风尚,它的制造走向高峰,缝纫机从此真正步入人们的生活。与这一风尚相比,当初这个机器真正的发明者们可谓生不逢时。缝纫机销售稳定之后,亚当欧宝投入自行车产业。不料某个深夜,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半开的门缝里溜进来;亚当欧宝感觉自己的心脏十分冰冷,它太冷了。不是缝纫机的发明者们来跟他要发明费,也不是他的
9、工人们来要他们那份利润,而是上帝前来索要他的灵魂;那就只有把它交还。然而,企业不死,它们不像人,它们不死亡。企业是一具神秘的躯体,它们永远不死。欧宝品牌继续卖自行车,然后卖汽车。创始人去世那年,这个企业已经有一千五百名员工。企业始终在扩张。企业,它也像一个人,所有的血液都涌向头部。人们管它叫法人。法人的生命远远超过我们的生命。因此,在2月20日那天,当威廉在德国国会大厦主席宫的客厅沉思的时候,欧宝已经是老妪年纪。今天,它是一个帝国中的帝国,它跟老亚当的那些缝纫机只剩下非常遥远的关系。如果说欧宝公司是位非常富有的老太太,其实她已经老到几乎不再被人注意,她从此不过属于一道风景。殊不知现在的欧宝比许
10、多国家的年龄都要大,它比黎巴嫩年长,它甚至比德国还要年长,它也比大多数非洲国家年长;和不丹国相比,仍然是它年长而不丹国的众神已经在云彩中销声遁迹。1.1933年。本条和以下均为译者注明。2.斯普雷河(Spree River),德国的河流,全长403公里。流经德国萨克森自由州、勃兰登堡、柏林和捷克乌斯季州。在柏林河段,经过国会大厦。3.此处指德国国会大厦(Reichstagsgebude),位于斯普雷河河畔。4.彭罗斯阶梯(Penrose stairs),著名的几何学悖论,由英国遗传学家列昂尼德彭罗斯、数学家罗杰彭罗斯父子于1958年提出,指的是一个始终向上或向下的无限循环的阶梯,它可以被视为彭
11、罗斯三角形的一个变体,在这个阶梯上,永远无法找到最高的或最低的一点。5.阿尔伯特沃格勒(Albert Vgler,18771945),德国政治人物,工业家,企业家。参与建立德意志人民党,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领导军火生产。6.古斯塔夫克虏伯(Gustav Krupp von Bohlen und Halbach),1870年出生于荷兰海牙,1906年娶克虏伯工业家族唯一的女继承人贝尔塔克虏伯为妻,并在德国皇帝准许下把克虏伯加入自己的姓氏(Gustav Krupp von Bohlen und Halbach)。19091943年领导克虏伯公司。曾多次投入大笔资金支持希特勒政权,在“二战”中克虏伯
12、公司承担希特勒的军火生产任务,其工厂残酷使用战争囚犯。古斯塔夫克虏伯曾被列入纽伦堡法庭第一批战犯名单,后因其身体状况(老年痴呆)而被撤诉。1950 年在奥地利维尔芬去世。7.此处西门子全名为弗雷德里希卡尔冯西门子(Friedrich Carl von Simens,18771952)。工业家,“二战”时期领导西门子企业。8.威廉冯欧宝(Wilhelm von Opel,18711948)。德国欧宝汽车工业创始人之一。1933年加入纳粹党,用资金大力支持党卫军,并被授予爱国者勋章。“二战”结束后受到审判。9.亚当欧宝(Adam Opel,18371895),德国欧宝汽车工业公司创始人。威廉冯欧宝
13、的父亲。“亚当欧宝走出了母亲无法形容的怀抱”,此句直译是“亚当欧宝从母亲不可预测的腹内走出”。作者特别有说明:此句有三重含义。第一重,“预测”“腹内”来自古罗马习俗,远古的人通过观察牲畜腹内内脏预测命运;第二重,“腹内”一词借用天主教中的说法(“万福玛丽亚”“尔胎子耶酥”):第三重,欧宝家族的这位亚当欧宝与圣经中第一人亚当同名。概而言之,古罗马典故和圣经中的颂圣之词是为隐喻欧宝家族的上升和发迹。面具LES MASQUES我们可以这样一个挨一个地去靠近那二十四位走进国会大厦的先生:紧挨到他们的领口和他们熨贴的领带结,盯住他们小胡子下嚅动的嘴,在他们西服上衣的虎皮纹路间遐想,潜入他们目光愁闷的眼睛
14、,进入那瞳仁它们像刺人的黄色山金车花,从那里,我们总是找到一扇同样的小门;我们去拽一下门铃的绳子,就会重新回到过去的时光,在那里我们会看到他们丰功伟绩的单调叙述,都是一样的一个接着一个的操作、美好婚姻、令人生疑的种种行动。在这个2月20日,亚当冯欧宝的儿子威廉已经永远地刷去了渗进指甲缝的油污,收起了自行车,遗忘了缝纫机,然而他身上依旧带有那么一颗子粒,它凝集着这门望族的全部传奇。六十二岁的他,很轻地嗽了一下嗓子,看看腕上的手表,嘴唇紧闭,眼睛向四下环视。亚尔马查赫特(Hjalmar Schacht)活儿干得漂亮(此后他很快被任命为德国国家银行行长和政府经济部长)。请看在会议桌前入座的人士:古斯
15、塔夫克虏伯(Gustav Krupp),阿尔伯特沃格勒(Albert Vgler),君特匡特(Gnther Quandt),弗里德里希弗雷克(Friedrich Flick),恩斯特腾格尔曼(Ernst Tengelmann),弗里茨施普林格鲁姆(FritzSpringorum),奥古斯特罗斯特尔格(August Rosterg),恩斯特勃朗迪(Ernst Brandi),卡尔布伦(Karl Bren),君特霍伊贝勒(Gnther Heubel),乔治冯施尼茨勒(Georg von Schnitzler),小胡戈斯廷内斯(Hugo Stinnes Jr),爱德华舒尔特(Eduard Schul
16、te),路德维希冯温特菲尔德(Ludwig von Winterfeld),沃尔夫-迪特里希冯维茨莱本(Wolf-Dietrich von Witzleben),沃尔夫冈罗伊特(WolfgangReuter),奥古斯特迪恩(August Diehn),埃里克菲克勒(ErichFickler),汉斯冯卢文斯汀楚卢文斯汀(Hans von Loewenstein zuLoewenstein),路德维希格劳尔特(Ludwig Grauert),库尔特施密特(Kurt Schmitt),奥古斯特冯芬克(August von Finck),还有施泰因博士(Dr Stein)。眼前乃工业界、金融界之翘楚。此时此刻,人人沉默不语,乖顺谦逊,已经等待近二十分钟,他们面有怠倦,椅背的横梁腾起烟气,微刺他们的眼睛。几条身影在一面镜子跟前停住,整理领带结,姿势恭敬,那里是小客厅,有人在宽衣。帕拉第奥(Palladio)在他的建筑四书(TheFour Books on Architecture)中,把沙龙大致定义为接待宾客的房间,那是展现我们生命笑剧的舞台;在著名的戈迪马林维尔尼宫(Villa GodiM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