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如何将一句简单的话写得意味深长？如何将一个简单的事叙述得令人深思？写作多年的我始终找不到答案，直到阅读了 我在秘密生长 之后才恍然大悟纯粹！年轻时看歌德的 少年维特的烦恼，小说不复杂，讲述少年维特爱上了名叫绿蒂的姑娘，但是绿蒂已和别人订婚，感情上的挫折加工作上的不顺，令感到前途无望的维特最后自杀了的故事。歌德 25 岁写的这本小说，我是十五六岁时阅读的。按照常理，处在情窦初开年纪的我应当读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但是那个啰唆肤浅，难以卒读，真恨不得将书丢了。问题的关键是，少年维特的烦恼 被宣传为世界名著，是影响了几代人的经典作品，但是我在阅读中确实没有看出来某评论所说的“作家如何将矛头直指封建
2、等级观念与文化制度对婚姻、对个性的束缚，是德国的进步青年对封建专制制度一次最激烈的反抗”。怎么办？相信权威了，只能怪自己的阅读水平不高！二十多岁后又试图读了几次，和第一次差不多，想到可能是“书信体”的缘故吧！从此，我对书信体的小说产生了心理阴影！22018 年，看到马尔克斯对 我在秘密生长的倾情推荐，爱屋及乌地买来试着一读，立即被第一章“雷波勇将军的葬礼”吸引住了。我打破多年不晚睡的习惯，一口气把全书看完了，惊叹不已！我们都站了起来，决定用木板抬着将军，把他葬在垃圾场里，然而所有的力气是白费，木板连动都没动一下。我们又决定分成块埋，一条腿分三块，胳膊也一样。瘸子说脑袋要整个埋。有人拿来一个旧罐
3、头壳，我们把脑袋放上去，四个最大的孩子抬着走在前面，其他所有人跟在后面列队行进，哭得像没爹没娘的孤儿一样。像这种游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几乎都玩过，在 故乡在纸上 的“童年系列”中我也写过这感悟纯粹的力量解构我在秘密生长的文字魅力潦寒049种故事。但是，怎么没有这样清晰的画面感和平静中带着阳光味道的叙述能力呢？再者，我在秘密生长 是由 23 封信组成的，和 少年维特的烦恼 一样，是书信体。但是味道与阅读感受差别怎么这么大呢？我心里不服，将 少年维特的烦恼找出来重新温习一下，对比两个人的行文风格。在“人生中最残酷的一天”一章中我一下子明白了：她走近大门，先放下篮子，再紧靠着门放下“小孩”，然后用布
4、单把小脑袋盖上。这时我才明白，我们是来遗弃他的，我想喊却喊不出来，双腿打战，突然弹簧一样跳起来朝门边冲了过去。贝萨薇抓住我的一条腿，把我摔在了地上，我开始用头撞地，我感到窒息，贝萨薇竭尽全力要把我抱起来，但是我紧紧抓着草，像条蚯蚓一样扭来扭去。她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求我快起来，求我别出声，趁着还没有人醒来赶紧跑。我依旧抓着草，脸贴在地上，我想就是在那一刻，我一下子学会了什么叫不公，明白了一个四岁孩子也会失去活下去的意愿，只希望自己被地心吞没。里面没有哭天抢地的情绪渲染，没有文采飞扬的形容，只是平静地用为数不多的动词来描述当时的场景，但是，你能感觉到画面有一种凝固感，像雕刻的一样。虽然我也创作 2
5、0 多年了，自认为读书无数，但是，像 我在秘密生长 中这种不动声色又惊心动魂的描写，真是少见。怕自己对经典不敬，我一夜未眠又将 少年维特的烦恼 过了一遍，搜寻叙述中的差别：我平生最讨厌的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相互折磨了，尤其是生命力旺盛的青年，他们本该坦坦荡荡，乐乐呵呵，实际上却常常板起面孔，把仅有的几天好时光也彼此给糟蹋掉，等到日后省悟过来，却已追悔莫及。我心头不痛快；因此傍晚，我们走进牧师住的院子，坐在一张桌旁喝牛奶，当话题转到人世间的欢乐与痛苦上来的当儿，我便忍不住抢过话头，激烈地批评起某些人的乖僻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时，我一下子明白了两者之间的差别，歌德写 少年维特的烦恼 是想出来的，
6、雷耶斯写 我在秘密生长 是淌出来的。虽然都是书信体，但是语言风格决定了阅读快感的不同！3为什么艾玛 雷耶斯能将书信体写得那么缓东方艺术随笔050缓流淌，如云淡风轻般讲述自己的过往？我在秘密生长一书记录的是作者从三四岁的时候开始，和姐姐艾莱娜、年轻的玛利亚太太，还有一个被她们称作“虱子”的男孩共同生活在位于哥伦比亚波哥大的一个底层社区里的日子，包括她 5岁左右如何被抛弃在车站，几经波折驻足于一所修道院内的悲惨童年出于对作品的好奇，我穷尽所有手段研究作者艾玛 雷耶斯本人。艾玛 雷耶斯 1919 年出生于波哥大，由于没有父母，她小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几岁。和她一起生活的玛利亚太太的身份也很神秘，一
7、直对自己照看的孩子相当冷漠，以至于仆人问雷耶斯有没有爸妈时，雷耶斯反问“什么是爸妈？”。关于自己未成年的这段成长经历，艾玛 雷耶斯在 我在秘密生长 中纪录得细致入微、真实感人，尤其是在书的结尾对逃出修道院的描写：街道很长，平缓的上坡，尽头处能看到教堂尖塔的一角。迈步走进外面的世界之前，我发觉自己很久之前就不再是小女孩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两只瘦狗，一只跟在另外一只屁股后面闻着。这一年艾玛 雷耶斯已经 19 岁了，身无分文，受教育不多。这种独具匠心的叙述为关心作者命运的读者留下了很大的悬念。尤其是 我在秘密生长 是纪实性的书信体，我们更应该弄清楚雷耶斯逃出修道院之后去了哪儿，什么样的经历才让她写
8、出这样的文字。在豆瓣的一个帖子上，我找到了艾玛 雷耶斯的一些线索。她逃出修道院之后没能找到帮她的人，于是去了波哥大的一家酒店当服务员。那家酒店在波哥大相当有名气，哥伦比亚的外交官们经常光顾。外交官们和服务员雷耶斯熟悉后，就教她读书写字童年的束缚对她的影响太大了，尤其是在修道院遭遇的 10 余年禁锢，雷耶斯太渴望自由了，结识了能帮她离开大酒店的一位神父后，就和他一起在国内游走为了走得更远，雷耶斯搭便车跨越南美洲，为了生计，她一路上售卖过司各脱牌鱼肝油，走走停停又在几家旅店打零工积攒路费，逮住机会后穿过阿根廷进入乌拉圭，在蒙得维遇上她的第一任丈夫吉列尔莫 博特罗。吉列尔莫是一位雕塑家，帮助雷耶斯在
9、一家仓库谋得一份工作。为了报答他，雷耶斯经常去给吉列尔莫洗衣、做饭、打扫房子，两个人逐渐产生了感情。孤苦伶仃的艾玛 雷耶斯太渴望爱了，也太想拥有一个家了，很快就和吉列尔莫结婚了。修道院 10 余年的刺绣生活，使雷耶斯有很好的美术功底，她婚后就用水彩画一些想象中的风景、简单的花卉和记忆中的场景。由于没有受过严格训练，身为雕塑家的吉列尔莫认为雷耶斯的画风非常稚嫩，像儿童画一样简单雷耶斯却认为这是自己表达内心世界的一种特有方式，疯狂地爱上了绘画20 世纪 40 年代的巴西、阿根廷、乌拉圭正处在殖民战争之中，雷耶斯与吉列尔莫几个月大的孩子被闯进家中抢劫的一伙匪徒杀害了。这对于从小不断失去亲人的雷耶斯是
10、一场多么大的伤害，也给两个人的婚姻蒙上了厚厚的阴影！从丧子阴影中走不出来的雷耶斯决定离开伤心之地，坐上一艘开往欧洲的船，并在船上认识了她的第二任丈夫让 佩罗马，一位法国医生。051法国的艺术气息自然比拉丁美洲强烈多了。一心想成为画家的雷耶斯报考了当时巴黎最著名的安德烈 洛特创办的艺术学校，从头开始学习绘画技巧一个 20 多岁、没有学过绘画的人对着人体模特写生，自然显得非常笨拙，惹得洛特本人找到她说：“你一点儿都不懂绘画。你并没有看模特，只按自己想的在画”但是艺术的本质就是能够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大艺术家洛特从雷耶斯的绘画中发现了独特之处，鼓励她说：“会画画的人有的是，可有话要说的人并不多。你要
11、说的话太多了，最好去找自己的表达方式。多去美术馆看看吧。”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一瞬间，雷耶斯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绘画天分，并立志成为一个职业画家有些画家是靠精湛的画技征服世人，有些画家是靠不可名状的思想让人欲罢不能。经历沧桑的雷耶斯在洛特艺术学校的 3 年学习中，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风格将个人经历与对世界的渴望用画笔灵动地表达出来。有思想的人在各个领域都是稀缺的。雷耶斯从巴黎前往华盛顿后，便受雇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负责拉美地区儿童字母表的绘制。1947 年，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巴黎举办的一场活动中，艾玛 雷耶斯认识了哥伦比亚学者赫曼 阿西涅加斯。从此，两人相见恨晚地开始了几十年的通信。赫曼曾经担任过记
12、者、教授及一本文学杂志的主编，后来升任哥伦比亚的文化部长。我在秘密生长 是在雷耶斯与赫曼的上百封信中选出来的 23 封！没有上过学的雷耶斯给赫曼写的信有很多地方语法不通，字母也经常拼错。由于是朋友间的通信，雷耶斯在信中既没有对人生不公的抱怨，也没有想出人头地的功利心，仅是声细低语的倾诉，又像是知音间的无声交流，抑或是对过往岁月的黯然回忆但恰恰是这种朋友间的沟通雷耶斯从没有想成为作家的动机，也没有要公布于众的修饰，更没有售卖苦难过往的刻意，仅是朋友间的纯粹叙述，让 我在秘密生长 成为书信体中不可多得的范本。起点低，并不代表雷耶斯的绘画水平低。从美国来到墨西哥，雷耶斯和迭戈 里韦拉、萝拉 阿尔瓦雷
13、斯 布拉沃等著名艺术家一起工作，为弗里达 卡洛在世时的最后一次画展做策展人，还与一众知名画家一起办联展，与萨特和帕索里尼成为一生挚友是锥子，揣在兜里就掩藏不了锋利。雷耶斯的画得到美术界的认可，四处举办画展。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雷耶斯的一次画展，让毕加索一个人久久驻足，观看之后郑重地在留言册上签下自己的大名，轰动一时4院长嬷嬷拿来一些叫作圣衣的东西，两小片白布连缀在一根棕色的绳子上，她们把圣衣套上我们的头，告诉我们永远不要摘下来，这样别人就知道我们是圣母玛利亚和上帝的孩子了。等修女们走了，我就问艾莱娜，是谁告诉修女长我们俩是玛利亚太太和上帝先生的孩子的。艾莱娜没有回答，只是抽了我一个嘴巴。关于自己
14、的身世，艾玛 雷耶斯在 我在秘密生长 里没有说清楚，仅是模模糊糊地表示自己有可能是哥伦比亚总统拉斐尔雷耶斯的私生女。但是拉斐尔 雷耶斯是 1904 年至 1909 年间担任哥伦比亚总统，和艾玛 雷耶斯的出生年纪东方艺术随笔052对不上号。拉斐尔 雷耶斯在拉丁美洲动荡的年代未受过正规教育，早年和弟兄们在亚马逊盆地探险，在丛林中生活 10 年之后加入哥伦比亚保守党的军队，在战场上作战英勇，被推举为哥伦比亚总统。马尔克斯 百年孤独 中的孤独，就是对拉丁美洲民族解放运动的思考产生的孤独。拉斐尔 雷耶斯当选总统后，即实行独裁统治，引发国内革命运动不断，拉斐尔 雷耶斯被迫辞去职务后与自己的 3 个儿子和
15、3 个女儿一起流亡英国，直至 1918 年他才带着家人返回哥伦比亚。艾玛 雷耶斯是在一年之后出生的，拉斐尔 雷耶斯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了外遇。但是，为什么雷耶斯这么表述呢？她和总统拉斐尔 雷耶斯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呢？这成了关心雷耶斯的人的一个重大的悬念！有一次，作家曼纽尔 梅加 瓦列霍问雷耶斯：“你真的是拉斐尔 雷耶斯总统的孙女吗？”“咱们换个话题吧。”艾玛 雷耶斯对自己的身世从来很少谈起，无论是在朋友的通信中或者是接爱媒体的采访。事实上，艾玛 雷耶斯告诉过赫曼的女儿加布里埃拉，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从修道院出来后还曾去找过他。这位父亲说他永远不可能认雷耶斯，也不会给她任何帮助。于是，心灰意冷的雷
16、耶斯决定离开哥伦比亚。她想远走他乡开始新的生活，向他证明自己没有他的扶持也能成功。这让我想起 幽灵之家 的作者伊莎贝尔 阿连德，她是智利总统萨尔瓦多 阿连德的侄女。1973 年 9 月 11 日，智利三军和警察部队发动震惊世界的武装叛乱。萨尔瓦多 阿连德奋勇抵抗，以身殉国。身为记者的伊莎贝尔被迫逃亡到委内瑞拉，开始了自己 10 余年的流亡生活。1981 年，伊莎贝尔得知留在智利、年届百岁的外053祖父将不久于人世，就写了一封记录外祖父人间足迹的 30 万字的长信，成为世界名著幽灵之家。艾玛 雷耶斯比伊莎贝尔 阿连德还倔强。她不以自己的身世作为资本，而是将其深深地埋藏起来秘不示人。但是，艾玛 雷耶斯在和赫曼数十年的交往中写的上百封信，深深地打动了这个曾经的文化部长。他不惜打破守密誓约，私下把这些讲述童年往事的信件给 百年孤独 的作者加西亚 马尔克斯看了。马尔克斯是何等的文化巨擘，看到信后惊为天人之作，禁不住连声赞叹：“她的文笔才是哥伦比亚的骄傲。”然而，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作家的艾玛雷耶斯感觉隐私被侵犯，愤而拒绝再写任何文字，停笔 20 多年1982 年，马尔克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成为拉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