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3年7月第41卷 第4期Jul.2023Vol.41 No.4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HAINAN UNIVERSITY(HUMANITIES&SOCIAL SCIENCES)商代乐器补说宋镇豪1，2（1.中国社会科学院 古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2.郑州大学 汉字文明研究中心，河南 郑州 450001）摘要 商代社会音乐歌舞甚盛，乐器品类众多，就甲骨金文及石器刻铭中所见，有20多种乐器名。传世和考古出土的商代乐器，已知的有铜鼓、木鼓、石磬、玉磬、编铙、钟、镛、镈、铎、铜铃、陶铃、埙等，大抵为打击乐器、摇乐器或吹奏乐器，弹拨类弦乐器殆地下难存，考古发掘
2、尚未见。礼记 郊特牲 所谓“殷人尚声”，信而有征。关键词 甲骨文；殷人尚声；商代乐器中图分类号 k223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4-1710（2023）04-0001-10DOI 10.15886/ki.hnus.202304.0467礼记 郊特牲 有云：殷人尚声，臭味未成，涤（d）荡其声，乐三阕（qu），然后出迎牲，声音之号，所以诏告于天地之间也。说的是“殷人尚声”，祭祀中以声贯穿始终。声者，乃是合器乐、歌、舞为一体。所谓器乐，白虎通德论 礼乐 引 乐记 云：土曰埙，竹曰管，皮曰皷，匏（po）曰笙，丝曰弦，石曰磬，金曰钟，木曰柷（zh）敔（y）。讲到了古代八种音乐器材。礼记 乐记
3、云：圣人作为鼗、鼓、椌、楬（ji）、埙、篪（ch），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yn）酢（c）也，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之序也。“德音之音”是贯以相关思想意识而合器乐与歌、舞为一体的礼乐形式，旨在熏陶社会风气，又借音乐歌舞的各种形式和内容，序次贵族集团的上下尊卑等级，在娱心悦目的同时，强化有关礼乐制度。殷墟甲骨文中记有品类齐备的乐器，揭示了当时礼乐制度的一个侧面。商代的乐器，品类众多。传世和考古出土的商代乐器，已知的有铜鼓、木鼓、石磬、玉磬、编铙、钟、镛、镈、铎、铜铃、陶铃、埙等，大抵为打击乐器、摇乐
4、器或吹奏乐器，弹拨类弦乐器殆地下难存，考古发掘尚未见（如图1-2所示）1。图1 侯家庄1217号大墓木鼓图2 殷墟刘家庄北M1046组铃（考古学集刊 15）收稿日期 2023-04-29作者简介 宋镇豪（1949-），男，江苏苏州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古代史研究所研究员，郑州大学汉字文明研究中心甲骨学科首席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古文字学、历史文献学、中国古代史研究。本期特稿1第4期2023年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甲骨文有云：己卯卜，其将玉壴于弜将玉壴己卯卜壴，告于祖乙。己卯卜，叀玉壴。（屯南 441）置壴于大乙彡日（合集 32419）其置壴于（合集 15683）丑卜，即置鼓。
5、（合集 23603）其将祀，鼓，其佑。（合集 30763）未贞，置朿于兹，三鼓。（屯南 2576）叀五鼓，上帝若王，有佑。（合集 30388）贞雀。（殷缀 283）。（合集 18594）壴（zh）与鼓通。言“玉壴”者，特喻其鼓有精致的玉饰品。鼓是商代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礼乐器之一，祭祀或宴飨等重大场合几乎都要用到鼓。鼓声或以数为节，言“三鼓”“五鼓”者，用意当在以鼓声为号，引导行事礼程，示告行事的时间进度，序次仪式的节奏快慢，既调动了热烈场面，又巧妙地把控全场而不致失序。，唐兰释鼖（fn），谓：此作者，多其贲（bn）饰，以显大鼓也 说文：“鼖，大鼓谓之鼖，鼖八尺而两面，以鼓军事，从鼓卉声。”古或
6、借贲为之，诗 大雅 灵台：“贲鼓维镛。”或又孳乳为2。唐说可信。“”，爰也，像两手相援引，借为援。“援鼖”似指抬移行进中的大鼓。甲骨文中所记形制不同、大小不一、用场各异的鼓，与商代考古发现可相印证。1977年湖北崇阳汪家咀出过一件商代的铜鼓，通高75.5厘米，鼓面直径39.5厘米，重达42.5千克，遍饰云雷纹，鼓身上有带系孔的钮饰，下有托座（如图3所示）3。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收藏的一件晚商铜鼓更精美而大，通高82厘米，鼓径44.5厘米，上有双鸟钮饰，下有四足，鼓身饰夔纹，鼓面铸成鳄鱼皮纹（如图4所示）4。两鼓均可置可悬。安阳西北岗第1217号殷王陵出土鳄鱼皮鼓，棕红色桶状鼓身，鼓长68厘米，两
7、鼓面直径60厘米，鼓两端沿部饰红、绿、黑相间带纹，鼓身饰有蚌贝镶嵌的兽面纹，鼓原当横式悬置于鼓架上，鼓架也饰有兽面纹5。山西灵石旌介一号商代墓葬所出朱漆鼍鼓，鼓面直径约30厘米，鼓面上残留有鳄鱼鳞片6。诗 商颂 那“置我鼗鼓”，毛传：“夏后氏足鼓，殷人置鼓，周人悬鼓。”礼记 明堂位 云：“夏后氏之鼓足，殷楹鼓，周悬鼓。”以考古实物观之，殷鼓有呈横式者，鼓身下有托座或鼓足，鼓身上饰悬钮，可置可悬，使用时从两面侧击之。所谓“殷人置鼓”“殷楹鼓”，与甲骨文“置壴”“置鼓”“将玉壴”“（爰）”意同，大概就是指横卧式的可置可悬可抬的鼓。图3 湖北崇阳汪家咀晚商铜鼓图4 日本泉屋博古馆藏商代铜鼓（采自 泉
8、屋博古）2宋镇豪：商代乐器补说甲骨文中还有“置”“奏”的说法，如：其置于祊，百羌，卯十（合集 22543）奏，不 雨。（英藏 2370）己巳 卜 翌庚 午 其奏不雨。庚 午王奏允（符 79）（如图5所示）庚寅卜，出，貞于翌乙未大。（合集 23610）癸亥 卜，出，貞其翌 丁卯 西洹益。（美国 41）可置可奏，可知是一种敲击乐器名。裘锡圭读为鼗，异体作鞉、鞀、等形。诗 商颂 那 云：“置我鼗鼓。”周礼 春官 大司乐 郑玄注谓“大（韶），舜乐”。裘锡圭又谓韶乐似得名于鼗，“也许原始的韶就是以鼗为主要乐器的一种音乐”7。又有称“大”的，则这类鼓的形制大小多样。“置于祊”，置奏乐于宗庙祭祀场合。“西洹
9、益”，是启用敲击鼗鼓之乐于西洹的外祭场合8。“奏不雨”“其奏不雨”，则是置奏乐以求雨。甲骨文又有“奏庸”（明续 684）、“乍豐、庸”（合集 27137）、“置庸、壴”（合集 30693）、“其眔熹、庸、壴”（合集 31017）、“其豐、又正。弜庸”（合集 31021）、“置新”（合集 22912）。庸是大钟，亦称铙，是镛口向上而未植于座上的打击乐器（如图6所示），当时还有“新庸”（合集15665）、“舊庸”（合集 30694）、“美庸”“庸”（合集 27352）、“戚庸”（屯南 4554）等。豐（fng）有“玉豐”（屯南 2346）、“新豐”“舊豐”（合集 32536），可能是玉饰的大鼓。熹
10、与庸、壴、豐、同属，分指五种乐器。熹有称“新熹”“舊熹”（合集 30693）的。熹字从壴从火，或亦鼓之一型。疑为镈类乐器（如图7-8所示）。可能是管乐器竽的象形初文7。凡乐器与“新”“舊”“美”“”“戚”相系者，是配合各类祭歌或舞具的器乐名。图5 符 79正反 图6 殷墟GM699三件制编铙3第4期2023年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图7 江西新干大墓青铜镈图8 湖南石首青铜镈除以上所举六种乐器外，甲骨文中至少还可找出另外十余种乐器名：一曰磬（合集 13507），辞云：贞王徝磬，若。（合集 13507）戊辰卜，子其以磬、妾于妇好，若。（花东 265）王所省视的和子所献致给妇好的“磬”，均指
11、一种打击乐器。商代磬有特磬和编磬之分。过去安阳侯家庄M1004四墓道大墓出土过一件三角形石磬，长82厘米、高40.3厘米，重24.1千克，同出一根用于敲击的玉槌，长8.4厘米、直径约1厘米，重13.1克，出土时置于石磬上9图版142（如图9所示）。1950年殷墟武官大墓出土一件青白大理石虎纹磬，作鲸形，长84厘米、高42厘米10（如图10所示）。妇好墓出有鸮纹条形石磬（如图11所示）。河北藁城台西商代遗址M112随葬一件带双穿倨句形石磬，长55.4厘米11。1973年小屯宫室区出土一石磬，长88厘米、高 28厘米12。1990年殷墟郭家庄M160殷墓发现的梯形石磬，顶边长29.5厘米、底边51
12、.5厘米、高33.4厘米，厚2.9厘米13。2000年殷墟花园庄54号墓出土石磬一件，呈圆角梯形，长70厘米14。1985年山东滕州前掌大M203甲字型商代大墓发现石磬一件，长55.2厘米、高27.6厘米，厚3.6厘米15。湖南石门皂市商代遗址出土一件稍加琢磨的打制石磬，残长26厘米、高18厘米16。1973年陕西蓝田怀真坊晚商墓出土青石磬17。这些均是特磬之属。殷墟西区72M93发现石磬一套共五件，呈不规则五角形18。北京故宫藏有一套商代石磬，为三件一组19。凡此，是为编磬之属。二曰玉、石，辞云：戊戌卜，争，贞王归，奏玉，其伐。（合集 6016正）甲午卜，贞王奏兹玉，咸左。甲午卜，贞王奏兹玉
13、，咸弗左。（合集 6653正）妊冉入石。（殷虚妇好墓 P.136：1、P.199：99）图9侯家庄1004号大墓石磬与磬槌 图10武官大墓虎纹石磬 图11妇好墓鸮纹条形石磬（采自 殷墟出土器物选粹）（采自 中华人民共和国重大考古发现）（采自 殷虚妇好墓）4宋镇豪：商代乐器补说“奏玉”，玉也指打击乐器玉磬。“妊冉入石”铭刻于殷墟妇好墓出土的石磬上，是知妊冉所献“石”亦指石磬。此磬呈长条形，下端微外侈，偏上端有穿，长44厘米、宽8.5-12厘米，厚2.4-3.2厘米，两面均有线刻鹦鹉纹图案，极精致20。疑“奏玉”所属乃此类长方形玉磬。三曰，辞云：贞先（安明 854）许进雄认为可能是一种形制与今之云
14、锣相似的打击乐器2174。四曰，辞云：己亥卜，其祝（妍）（合集 30462）“”字与金文“”（鼎 铭，陶斋吉金录续录 上14）为一字，郭沫若释为古庚字，“盖钲之初字”，谓“观其形制当是有耳可摇之乐器，以声求之当即是钲。说文钲，铙也，似铃，柄中，上下通，从金，正声。又 铙，小钲也，从金，尧声。军灋，卒长执铙。周礼 地官 鼓人以金铙止鼓，郑注云：铙如铃，无舌有秉，执而鸣之，以止击鼓。司马职曰鸣铙且却。合许、郑二家之说以求之，可知钲铙一物，特器有大小而已。”2285许进雄释像手鼓形21121。今案，山西省石楼曹家垣出土一件晚商铎形乐器，通长29厘米，柄长11厘米，柄及器身中空相通，柄上有三排九纽作等
15、距离排列，器身长筒形，口腔直径6厘米，上有六排十二个镂空长方格，格间有六排共二十四个可动连环纽23（如图12所示），疑“”即此类摇之声音清脆的铎形器。五曰龢，卜辞云：癸丑卜，叀舊熹用。叀新熹用。，叀龢 用。弜用。其置庸、壴，于既卯。（合集 30693）“龢”与舊熹、新熹、庸、壴对文，是知也为乐器之一类。郭沫若认为“龢”是编管类吹乐器，即 尔雅所谓笙之“小者谓之和”，其形制与汉代人说的箫相类2245-51。六曰言，七曰，辞云：贞翌言侑于祊九亚一羊。（合集 1941）“言”，许进雄释管乐器之象形2128。“”，似为弹拨式弦乐器。八曰，辞云：丁巳卜，宾，贞奏于东。（合集 14311）“”从糹（si）
16、从爫（zhua），即系字。说文：“系，系也，从糹丿（pie）声。籀文系从爪、丝。”甲骨文与 说文 籀文合，本意为柔丝连缀义，以奏言，疑指丝竹琴瑟之类的弦乐器。九曰，辞云：贞奏。（合集 16026）“”从糸尹声，在此或指牵拉式弦乐器。十曰，辞云图12 山西石楼曹家垣晚商铎形器5第4期2023年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其 奏卅五牢。（合集 34641）（如图13所示）“”上有吹口，疑为陶哨、陶埙或号角之类的吹乐器。郑州商城出有三音孔石埙，殷墟小屯西地出有五音孔陶埙（如图14所示）。制作精美者，安阳侯家庄1550号大墓出有通高8厘米、直径5.7厘米、重138克的带四道扉棱的残存三音孔兽面纹石埙，1001号大墓出有通高5.3厘米、直径2.8厘米、重19.8克的五音孔兽面纹骨埙（如图15所示）。小屯M333号墓出有五音孔兽面纹白陶埙，通高6.6厘米、直径4厘米、重29克9图版143，237，270。殷墟妇好墓内发现3枚陶埙，大小有别，皆五音孔，与编磬5、编铙5、铃18同出，似已与众乐器配合使用。商代乐律的发达程度，据对有关乐器综合测试分析，知当时乐师似已掌握铙的隧音和鼓音两种频率的音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