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文学研究书画文献与明清词学总集的校理*以台北故宫所藏书画中的词作为考察中心孟国栋【摘要】书画作品中大多附有画家本人或其师友的题跋，这些题跋虽以诗文为主，但也不乏词作。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书画中遗存的明清词作较多，这些作品对于明清词学总集的校理具有重要意义:书画中所存的词作多为已出版的明清词学总集所失收，具有较高的辑佚价值;多数词作出于作者本人亲笔，减少了流传和版刻过程中可能出现的讹误，更能体现作品的本来面貌;词作末尾的题署多交待创作的缘起和题写时间，对于考察作者的行迹和作者小传的撰写也是不可或缺的。【关键词】书画文献明清词辑佚订补近年来，明清文学的研究日渐繁盛，文献普查工作的深入和电子数据库的开
2、发，使得文学总集的整理出版速度明显加快。全明词 、全清词及相关补编的陆续整理出版，使得明清词学的总体面貌日渐清晰。然而“还有很多更精细的研究方法和手段，如辨伪、辑佚、校勘、出土文献研究等，在明清诗文研究领域应用得不多，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已经出版的部分仍然存在多种问题，因此各类订补文章也有较多的发表。由于研究视角的不同，无论是已经出版的各种明清词学总集，还是已刊布的各类订补文章对书画文献的关注都严重不足。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书画中遗存的明清词作较多，这些作品往往出自画家本人或其亲友之手，对于断代词学总集的整理具有重要的价值。多数佚作可以对明清词学总集的整理或重编起到拾遗补缺的作用，作者手迹则对
3、于异文的校录、作者小传的订补具有较大的借鉴意义。一、词作辑佚陈尚君教授曾将断代文学总集的整理标准进行过详尽的总结，“搜辑全备”乃是其中的首要议题。书画作品中往往附有画家本人或其师友乃至收藏、观赏者的题跋。这些题跋虽以诗文为主，但也不乏词作。书画创作与流传方式的特殊性导致了这些作品长期深藏在各收藏机构乃至私人手中，为各类词学文献所失收。就笔者管见，仅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书画中即可辑补明清词十数首:陆治 临江仙一首。按:陆治，字叔平，号包山子，明代中期文学家、书画家。曾师事文征明，于诗文、书画均有相当高的造诣。全明词、全明词补编均未收录其词作。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陆治所绘玉兰图，内有其自作词一首:34
4、书画文献与明清词学总集的校理*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15ZDB073)阶段性成果。周明初:走出冷落的明清诗文研究 ，文学遗产2011 年第 6 期。浙江大学周明初教授近年在重新编订 全明词，并于 2012 年获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陈尚君:断代文学全集编纂的回顾与展望 ，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 年第 5 期。文学研究酒香花气春无量。花容人面颜相向。含情直待鼓来催。一声一叶花初放。冰肌玉质嫣千状。直教不许东施让。不随红紫逞鲜秾。偏留一种庄严相。末题:“右调临江仙。包山陆治识。”(调二五一 100故画丙二一五六五)陆师道 南歌子一首。按:陆师道，字子传。明代后期文
5、学家、书画家。曾师事文征明，诗、文、书、画无一不精，所作山水画淡远者颇似倪云林，精丽者直追赵孟頫。全明词第三册仅收录其 江南春词二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陆师道所作水墨画扇面一幅，内有其自作词一首:歌扇催金缕。罗裙舞玉楼。猩红点点染骅骝。春在锦江何处百花洲。露脸啼红雨。烟妆浸碧流。晚风摇漾木兰舟。棹破一川霞色紫烟浮。末题:“右调南歌子。师道。”(云一四九 9故画乙三一三五一四)魏学濂调寄 虞美人七首。按:魏学濂，字子一。明末文学家，书画家，尤长于花鸟画的创作。全明词第四册收录其虞美人词一首。沈雄 古今词话云:“柳洲诸公寄情于虞美人曲者，不下百家，而魏学濂为最其词悲，其心苦矣。”由台北故宫博物院收
6、藏的书有魏学濂 虞美人词的扇面来看，虞美人原为组词，共八首，全明词所录乃其二，其余七首如下:为疑芍药花差蚤。蘡蓿花还小。问谁传向此中栽。愁杀八千人散楚魂埋。风流西楚军虽败。忍把君王卖。特留寸草报恩深。能使楚歌歌尽不移心。其一千年国土三家换。非楚仍非汉。长陵坯土是耶非。只有埜鸡还欲傍人飞。何如虞也为花好。卒以南冠老。王嫱冢上草同生。犹惜草心甘为虏王青。其三问卿何不逢人语。脉脉空愁予。幛中一和便无声。好道虞兮不忍又卿卿。花衣犹是旌旗色。手制还亲织。乌江江水不曾乌。应是泪浓水淡墨涛枯。其四短兵接后征袍裂。片片如飞蜨。飞来落地又成花。但看啼红深处是虞家。妇人轻贱虽如土。土却生成我。君王非以妇人亡。只恨
7、妇人曾未答君王。其五无端枝上花零落。非是春风恶。我骑骓马到花蹊。亦自衔镳怀旧向花嘶。帐中起饮应千斗。花气犹凝酒。持杯浇尔未倾杯。又见杜鹃花底杜鹃来。其六溃围不与俱南走。独把铜刀扣。须知驰下大呼时。无待阿侬枹鼓乃披靡。鲁公虽葬谁同穴。穴侧应栽妾。彭城莫作战场文。只此花魂成晕尽愁云。其七白花瓣瓣浑如雪。红复浓于血。为王留此雪肝肠。只恨血痕未得溅王裳。临风欲舞腰肢瘦。应属当年旧。露零共道断肠初。谁晓变花时候已肠无。其八。末题:“右魏子一调寄虞美人花词也。余喜其笔非泪而欲愁，诗有声而下咽，洵堪驾欧苏而并垂者。敬为尔弼辞兄书。吴地田生璧。”(调二三五 17故画乙三一三五三三)归庄 江南春一首。按:归庄，
8、字尔礼，又字玄恭，明末清初文学家、书画家。尤善草书、画墨竹。全明词第五册收录其词三首，全清词顺康卷第二册收录其词二首(皆与前者重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归庄所书扇面一幅，内有其自作词一首:樱桃垂实竹抽笋。轻风暖日帘拢静。阖闾城外柳含烟。西子湖边花弄影。清明时候炊44国学学刊(二二二年第四期)括号内为馆藏编号，下同。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第 810 页。文学研究烟冷。月光又到梧桐井。酒人不负头上巾。醉春归去踏红尘。春水生。暮潮急。露零月白花枝湿。美人弄春如不及。芳草芊芊映天碧。宝马香车乱郊邑。陌头行遍山头立。人生世上若飘萍。及时行乐毋营营。末题:“右和倪云林先生江南春二
9、词。鏖鏊钜山人归庄。”(律一六六 156故画甲三一三五二九)曹尔堪 减字木兰花一首。按:曹尔堪，字子愿，号顾庵，明末清初文学家，柳洲词派盟主，亦善书画。其词见收于全清词顺康卷第二册、全清词顺康卷补遗第一册。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周亮工集名家山水册中有其自作词一首，为以上诸书所未收:青松十里。旧日南朝曾种子。冒雪停霜。石罅盘根琥珀香。满阶红叶。秋晚尚飞黄蛱蝶。江水长天。轩豁诗眸小阁前。末题:“用朗倩题字赋减字木兰花一首。似栎翁先生郢正。武塘曹尔堪。”(调一八六 16故画甲三一一一二七四)周铭 阮郎归一首。按:周铭，字勒山，号苍承，清初文学家、书画家。其词见收于 全清词顺康卷第十四册。台北故宫博物院所
10、藏周亮工集名家山水册中有其自作词一首，为 全清词顺康卷失收:苍松风响入云端。潺潺溪水寒。长流深处非人间。天空水又还。杖可拄。望前滩。谁云行路难。高吟不断意珊珊。迎风兴未阑。末题:“右调阮郎归，应栎翁尊叔委。侄铭。”(调一八六 16故画甲三一一一二七四)二、备录异文“录文准确，备录异文”也是断代文学总集应有的题中之义。因书画中的词作多为作者本人的手迹，较之各种著录，更能保存作者创作的本意和作品的原貌。如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盛懋 松溪泛月图中有姚绶所书金铉 川拨棹词二首:月移山影照渔船。船载山行月在前。山突兀。月婵娟。一曲渔歌山月边。洞庭湖上晩风生。风搅湖心一叶轻。兰棹稳。草花新。只钓鲈鱼不钓名。末
11、题:“云东逸史姚绶漫书。”(成二五五 7故画丙二九三八)明郁逢庆编 书画题跋记卷八虽已著录此词，但“风搅湖心一叶轻”作“风触湖心一叶横”。再如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钱谷设色画江南春中题有其自作词 江南春一首:九陌莺花接樱笋。千门柳色春风静。金阊楼阁倚云高。半卷珠帘露娇影。美人晓妆怯54书画文献与明清词学总集的校理江南春的文体归属问题历来颇有争议，由归庄和钱谷(见下文)等人的题署来看，作者本人似以词视之，故而本文亦将 江南春归于词类。(明)郁逢庆编:书画题跋记卷八，影印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按:据 书画题跋记记载，金铉所作 川拨棹词共十五首，姚绶所书仅为其中之八九二道，另外十三首如下:舴艋为舟力几何。
12、江头云雨半相和。殷勤好。下长波。半夜潮生不那何。残霞返照四山明。云起云收阴复晴。风脚动。浪头生。听取虚蓬夜雨声。绿杨湾里夕阳微。万里霞光浸落晖。击棹去。未能归。惊起沙鸥扑鹿飞。斜阳浦里漾渔船。青草湖中欲暮天。看白鸟。下平川。点破潇湘万里烟。无端垂钓定潭心。鱼大船轻力不任。忧倾侧。系浮沉。事事从轻不要深。风搅长空浪搅风。鱼龙混杂一川中。藏深浦。系长松。直待云收月满空。桃花波暖五湖春。一叶随风万里身。钓丝细。香饵均。元来不是取鱼人。钓得江鳞拽水开。锦鳞斑驳逐钩来。摇頳尾。噞红腮。不羡严陵坐钓台。如何小小作丝纶。只向湖中养一身。任公子。龙伯人。枉钓如山截海鳞。雪色髭须一老翁。能将短棹拨长空。微有雨。
13、正无风。宜在五湖烟水中。极浦遥看两岸斜。碧波影弄晴霞。孤舟小。去无涯。那个汀洲不是家。舴艋舟人无姓名。葫芦提酒乐平生。香稻饭。滑莼羮。棹月穿云任性情。重整丝纶欲棹船。江头明月正团圆。酒瓶侧。蓼花悬。抛却渔竿踏月眠。文学研究衣冷。浇花自汲窗前井。绿油翠幰饰车巾。相邀南陌踏香尘。花信催。风雨急。花林雨过红泥湿。石湖彩鹢飞相及。倒浸峰阴碎轻碧。游人处处如城邑。騕袅嘶花骄并立。骀荡晴光转绿萍。游蠭戏蜨何营营。(成一六九 9故画乙三一三五三四)书画题跋记卷十一虽已收录此词，然两者异文颇多:“怯衣冷”作“怯花冷”;“幰饰”作“幕餙”;“花林雨过”作“林花过雨”;“騕袅嘶花”作“騕褭嘶风”;“游蠭戏蜨何营营
14、”作“狂蠭戏蜨胡营营”。台北故宫博物院还藏有钱谷仿倪瓒山水画并和其所作 江南春词一首:新稍初放林间笋。绿阴清昼帘栊静。海棠将谢牡丹芳。粉蜨飘香弄花影。白袷新裁麦秀冷。梧桐吐叶遮银井。戏调鹦鹉拂红巾。绮窗朝日霏香尘。飞花忙。流水急。细雨纷纷陌上湿。春色蹉跎嗟莫及。伤心满目春云碧。荡子从军去乡邑。高楼尽日凝情立。争如柳絮化浮萍。随波直向海西营。末题:“右追和云林征君 江南春词两首，丙辰秋七月七夕写并书。词鄙画拙，有愧前人多矣。钱谷。”(成二七 56故画乙三一三五三)全明词补编已据 石渠宝笈卷一二辑录此词，唯“绮窗”作“倚窗”，“尽日”作“近日”。两相比较不难看出，钱谷书画中所存词作的文字明显更胜一
15、筹。书画中所存的作品往往与传世文本有差异，这些异文应当为断代文学总集所吸纳。它们或出于作者本人的修改、或出于传世文本的误记。通过对这些异文的比较，我们也可以进一步考察明清词在创作和流传过程中所发生的变异。三、小传订补断代文学总集多以作者立目，简明而可靠的小传是必不可少的，甚至可以看作是准确了解作者生平和一生行事的窗口。全明词 、全清词小传存在的问题颇多，二书出版以后，已陆续有学者对其小传做过一些订补工作。书画作品中往往有作者本人的署款，其中所透露出的个人信息对于其小传的撰写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明代词人钱谷，全明词第三册列其小传云:“钱谷，字叔宝，一字子壁，号馨室，吴县人。生于明正德三年(150
16、8)，卒于隆庆六年(1572)明史卷二百八十七有传。”此段文字可谓漏洞百出:首先，字子璧(而非子壁)者乃明末清初之另一钱谷，其小传见 全清词顺康卷第四册。其次，钱谷自号悬磬室，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书画中多有钱谷印鉴，亦均作“悬磬室”。钱谷所绘 石湖八景图后有其好友彭年跋语:“栖云上人得磬室征君所画 石湖八景，元洲祠部、质山文学题而咏之”(成二七 7故画甲三一一一三九)，则称其为“磬室”。御定佩文斋书画谱卷四十二亦载:“钱谷，字叔宝，师文太史。家故贫，以好客，故益贫，室无长物，太史题其楣曰 悬磬，因自号 磬室。”可知钱谷号当作“磬室”殆无疑问。全明词所载钱谷之生卒年，乃据 明史所录，未能加以详考。明史云钱谷卒于隆庆六年，大误。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 雪山行旅图题款:“隆庆壬申十二月写。钱谷。”隆庆壬申即隆庆六年，此为钱谷本年尚在世之明证。实际上，隆庆六年前后正是钱谷创作的高峰期，台北故64国学学刊(二二二年第四期)该词为 全明词 、全明词补编所失收。周明初、叶晔补编:全明词补编，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 年，第 400 401 页。饶宗颐初纂，张璋总纂:全明词，北京:中华书局，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