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国际汉学总第36期，2023年第3期142世说新语英译、仿作与“贤媛”传统钱南秀教授访谈录*采访人：张月 受访人：钱南秀访谈按语：钱南秀a是美国名校莱斯大学（Rice University）中国文学教授，于南京大学获得文学硕士学位（1982），在耶鲁大学获得博士学位（1994）。钱教授的研究兴趣包括中国古典文学、中国思想史、比较文学及中国文化在东亚（汉文化圈）的接受。她以中英文发表了数量众多的优秀著作与文章，代表作有晚清中国的政治、诗学与性别：薛绍徽及其戊戌诗史（Politics,Poetics,and Gender in Late Qing China:Xue Shaohui(1866191
2、1)and the Era of Reform，2015）、中古中国的精神与自我：世说新语及其仿作研究（Spirit and Self in Medieval China:The Shih-shuo hsin-y and Its Legacyb，2001）等。此外，钱教授还主编多部有关中国文学和东亚文化的著作，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和欧洲博睿（Brill）出版社出版。2021 年 11 月 22 日，笔者在澳门大学采访钱南秀教授，探讨了晚近中西方世说新语的研究现状。钱教授着重介绍了她所研究的世说新语及其仿作、“贤媛”传统，以及它们在东亚汉文化圈的传播。钱教授深入浅出、风趣幽默地将学术问题娓娓道来。对
3、谈首先关注中西方世说新语的研究现状及未来发展趋势，探讨了英语世界中 世说新语研究的总体特点和方法，并比较了中西方学者对 世说新语研究的不同点。其次，钱教授还谈到了正在进行的世说新语专著的中文翻译以及增订工作。最后，她讲述了“贤媛”传统在六朝与晚清的特点，以及作为“贤媛”后世代表的薛绍徽如何积极参与戊戌变法。在本次对谈前后，钱南秀教授无不及时答疑解惑、指点迷津。然而世事难料，2022 年 11 月 16 日传来她仙逝的噩耗，笔者悲痛万分。钱教授生前奖掖后进、提携晚辈，对笔者关照颇多，难以言表，谨以此文告慰其在天之灵，寄托无限哀思。中图分类号：I206.2 doi:10.19326/ki.2095
4、-9257.2023.03.017*本文系澳门大学科研资金 MYRG 项目（项目编号：MYRG2020-00018-FAH，MYRG2022-00058-FAH）的阶段性成果。a关于钱南秀教授的个人简历，参见 https:/asianstudies.rice.edu/people/nanxiu-qian，最后访问日期：2021 年 12 月 7 日。b此书名为原题名。cAlbert E.Dien,“On the Name Shishuo xinyu,”Early Medieval China 20(2014):7 8.张月（以下简称“张”）：钱老师，您好！很高兴能够与您在线视频交流，向您请教。
5、钱南秀（以下简称“钱”）：你好，张月。请教不敢当，我们就感兴趣的学术话题切磋交流。张：对于“世说新语”四个字，不同学者有不同的英译，而对标题的翻译也牵涉到对书中内容的理解。之所以谈到这个问题，是因为美国有一个期刊叫中国中古研究（Early Medieval China），一年一期，每期会刊登数篇论文。2014年正好是其创刊 20 周年，也是马瑞志（Richard B.Mather，1913 2014）先生诞辰百年。那一期的主题正是关于世说新语的，其中有几篇文章都提到了世说新语的翻译问题。关于世说新语英文书名的翻译，马瑞志先生的翻译是A New Account of Tales of the W
6、orld，斯坦福大学丁爱博（Albert E.Dien）先生的翻译是 Traditional Tales and Recent Accounts，c 多伦多大学孙广仁（Graham Sanders）先 生 的 翻 译 是 Stories of the 国际汉学2023年第3期.indd 1422023/4/25 17:30:11世说新语英译、仿作与“贤媛”传统143Ages and Recent Anecdotesa。英译标题“世说新语”，首先牵涉到译者对“世说”和“新语”两部分结构的理解。我简要转述一下他们的观点。马瑞志先生认为“世说”用来修饰“新语”，而后两位学者则认为“世说”和“新语”是
7、并列的。另外，丁爱博先生对“accounts”的理解是“记录”，“tales”常带有想象的成分，而“stories”是一个中性词，故事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b这是三个词的不同之处。此外，“世说新语”的“世”字，是就时间还是空间而言，译者存在不同的理解。马瑞志先生翻译为“the world”是就空间而言，孙广仁先生翻译为“the ages”则是考虑到世说新语中记载的许多魏晋名士都有家族渊源，该翻译强调了他们世家大族的谱系。最后，关于“世说新语”的“语”，是“accounts”还是“anecdotes”，译者也有不同的看法。孙广仁先生认为“accounts”是中性词，表记录，而他将“语”译为“
8、anecdotes”的理由是该词更能彰显世说新语的叙事性。您是世说新语研究的专家，所以我想请教您如何评价和看待这些不同的翻译？钱：在你刚刚提到的三种翻译中，我认为马瑞志先生的翻译最为合理，因为“New Account”既可以理解为“记录”，也可以理解为“重述”。在英文世界中，我对“tale”和“story”的理解是，“tale”一般用来翻译文言小说。我在中古中国的精神与自我：世说新语及其仿作研究里也讨论过对“小说”的理解。后世对小说的理解是“fiction”，而在古代，尤其六朝时期对小说的定义是“杂说”，所谓“九流十家”的“第十家”是不入流者，其本身自成一体。何况“世说体”不是现代的语汇，而是
9、古已有之的。回到翻译上来说，“tale”一般用于翻译文言小说。唐以后的小说内容牵涉到虚构的成分，但在唐以前，特别是六朝时期，小说内容不一定是虚构的。那时的神话和鬼怪故事被分在了杂史一类，六朝人写鬼怪故事时自以为在写史，比如干aGraham Sanders,“A New Note on Shishuo xinyu,”Early Medieval China 20(2014):9 22.bDien,op.cit.,pp.7 8.c干宝著，汪绍楹校注：搜神记，北京：中华书局，1979 年，第 2 页。d王根林等校点：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续齐谐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年，第 1006 10
10、07 页。e同上，第 1007 页。宝写搜神记，是把这些故事看作发生过的事情：“及其著述，亦足以发明神道之不诬也幸将来好事之士录其根体，有以游心寓目而无尤焉。”c直到蒲松龄写聊斋志异，还是把自己当作“异史氏”。在作者看来，虽然故事是道听途说来的，但还是历史上发生的一个故事。六朝的志怪小说都会提到一些证据，证明这些故事确实发生过。例如，续齐谐记中有“鹅笼书生”的故事。书生“口中吐出一铜奁子，奁子中具诸肴馔。又于口中吐一女子（书生）遂吞其女子，诸器皿悉内口中。”d最后，书生给许彦“留大铜盘，可二尺广”，上面镌刻着“永平三年作”。e这类故事有虚幻语录的特点，书生留给许彦一块铜盘，向读者证明这个事情确
11、实发生过。这些故事都被称作杂史。马瑞志先生曾提出过一个观点：世说新语的“真实性”不亚于史记。我认为世说新语这种记录魏晋士人言行的文体应该是对论语 的模仿。如果将世说新语 翻译成“story”，就有白话小说的意味，而世说新语在六朝人看来是对言行的记录而非小说。纵览中国古代小说的英译可见，只要是文言小说一般都译为“tale”。还有，我同意你的意见，“世说”与“新语”是偏正结构，“世说”修饰“新语”。世说新语记述的逸事虽然有抄自古书的，但主要记述的是从公元 150 年开始，东汉到东晋末年的士人及一百多位妇女的言行。“Tales of the World”的语义涵盖范围较广，不能体现是哪一朝代的故事，
12、而“New Account”则体现了世说新语是对过去故事的新述。“语”意为“说”，“世说新语”就是“对过去故事的新说法”，这强调了作者的贡献。世说新语的作者依据人物性情、德行等方面对士人言行进行分类，用自己的语言来组织材料，并进行修饰、重述，这一贡献是不能忽略的。至于其他两种翻译，丁爱博先生将世说新语翻译为 Traditional Tales and Recent Accounts国际汉学2023年第3期.indd 1432023/4/25 17:30:11国际汉学总第36期，2023年第3期144尚可，此翻译与马瑞志先生的翻译近似，但“世说”和“新语”被译成平行结构，“account”就变成
13、对近代一些故事的记述，不能体现作者对故事进行了重述。还有孙广仁先生的翻译 Stories of the Ages and Recent Anecdotes 也是平行结构。这两种翻译都没有突出世说新语中作者的贡献。因此，我还是推崇马瑞志先生的翻译，他的翻译体现了世说新语这本书以文言写作魏晋逸事的特点，也强调了作者的贡献。张：感谢钱老师对这三种不同翻译所做的进一步阐释。我认为结合世说新语的内容能够更好地理解马瑞志先生的翻译。我还想请教您，目前西方世说新语研究的整体面貌如何？如我们所知，在北美汉学界，世说新语已有英文全译本，您的中古中国的精神与自我：世说新语及其仿作研究是英语世界的第一部世说新语研究
14、专著。后来到 2014 年中国中古研究期刊组织过世说新语研究的专刊，再到2021 年陈威（Jack W.Chen）教授出版了世说新语 论文集。a您能否总结并评论一下目前英语世界世说新语研究的总体特点和方法？钱：我觉得西方世界的世说新语研究尚待开拓，但是研究世说新语确实有一定的难度，因为书中牵涉的人物太多、太广。哈佛大学亚洲中心（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于2021 年出版了陈威教授的世说新语论文集。作者最突出的贡献就是运用了数字人文（Digital Humanities）的研究方法。他在这部书中专设了一章来讨论这个问题，这篇文章最初发表在中国中古研究第 20
15、 期上。数字人文的研究方法目前处于西方人文学科研究的前沿，也是未来学术研究的发展方向。我们可以利用大数据全面宏观地研究世说新语，并在此基础上从微观的角度提出问题，再用电脑辅助研究，以期有更多新发现。然而，“数字化革命”（digital revolution）只是一个概念，关键还要落在人文问题上，如何用数字aJack W.Chen,Anecdote,Network,Gossip,Performance:Essays on the Shishuo Xinyu.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2021.bYue Zhang,“A Selecti
16、ve Bibliography on Shishuo xinyu,”Early Medieval China 20(2014):105 114.c关于康达维和张泰平所编工具书的介绍和评价，参见 Yue Zhang,“Review of Ancient and Early Medieval Chinese Literature:A Reference Guide,4 Volumes,”Frontiers of Literary Studies in China 4(2020):640 643.d赫兆丰主编：魏晋风流与中国文化：第二届“世说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20 年。人文的方法切入主题进行研究是最大的困难。鉴于数字人文是一项跨学科的研究，解决这个困难最好的办法是由人文学者提出并设计好问题，然后再请数字人文的专家来共同探讨。其他的问题你可以再讲一讲，你也为中国中古研究第 20期写了篇文章。张：是的，我写了一篇书目文章，介绍当时世界范围内能找到的重要的世说新语研究著作。b整理、注释、研究世说新语的专著可谓汗牛充栋。我的文章第一部分首先是针对古代的文本进行梳理，我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