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收稿日期: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B ZW )作者简介:赵源(),男,安徽铜陵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古代文论.被遮蔽的“逸”空间:戴表元的“被变节”与被误解赵 源赵 源(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摘要:作为元初东南地区的重要诗文大家,戴表元在元代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席位.诗文成就之外,戴表元晚年的出处问题颇为引人注目.对于戴表元的晚年出仕,元明时期人相对宽容,而晚明以来学者则更为严苛,以变节目之.这种层累形成的“变节论”是清中期以来日益严峻的节义观在历史人物身上的投射.“五四”之后的诸多文学史论则因为习焉不察,延续了对于戴表元的偏见.从根源上说,对仕与不仕之间“逸”的中间状态
2、认知的丧失,是引发戴氏“变节”质疑的重要原因.关键词:戴表元;节义观;隐逸;元代文学中图分类号:I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D O I:/j i s s n 戴表元(),字帅初,一字曾伯,号剡源.虽然戴表元生活年代跨宋、元两朝,然而其主要活动及绝大部分诗文的创制年代都在元朝,因而是“标准”的元代文学家.作为元初东南地区的重要诗文大家,戴表元在元代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席位,元史文苑传 对他有“至元、大德间,东南以文章大家名重一时者,唯表元而已”的评价.这样的文章大家在世时并不畅意,身为故宋进士,还来不及享受荣耀的他,突然就为时代所裹挟,遭受国变,失去公职的他“专意读书、授徒、卖文,以活老稚”,不
3、可不谓之凄凉.宋亡后,他多年不仕,并累辞举荐.直到衰老之年,他才开始出任信州教授,此时前距宋廷投降(年)已经 年,后距其离世(年)只有年.戴表元曾就自己的仕、隐问题发表过观点,他从未声称自己是前朝遗民,但是在文章中又经常以“前进士”落款.在其交游圈中,既有前朝隐士,也有新朝显贵.因此,其出处本不会成为一个需要独立考察的问题.然而,令戴表元难以料想的是后代渐起一种将其晚年出仕目为“变节”之举的言论.对于这样一位诗文大家的经历作“了解之同情”,相信个中所获一定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在七百多年前那场国变面前,士人的抉择及其所折射出的时代面貌、心态,同时让我们对有类似之经历者所面临的窘境及抉择有更为深刻
4、的认知.一、不虞之毁:晚明至清中期的戴表元“变节论”管正平等曾对戴表元的晚年仕信州问题做过探讨,并在论述之初列举出一系列的反面评价,其中又将全祖望的评论置于最先.笔者以为,全祖望的评价可以说在戴表元“变节论”的建构中占据重要一环,因此,可以对全祖望的评价最先予以考量.全祖望有诗“咸淳百年遗民贵,至元一出晚节乖”,上述论文援引之以为全氏讥诋戴表元再仕之证据,我们不妨对此作出评质.盖咸淳时期涌现出济济人才,这些士人后来成为宋元转型的关键人物,戴表元即侪列其中(戴表元为咸淳七年 第 卷第期 年 月 上 饶 师 范 学 院 学 报J OUR NA LO FS HAN G R AONO RMA LUN
5、I V E R S I T YV o l ,N o A p r 进士).不少咸淳士人选择了守节不出,成为全祖望所称的“遗民贵”,如李谨思、林景熙等.全祖望为浙江鄞县人,戴表元为其四百多年前的乡贤,因之,全氏之于戴表元的评价,绝非泛泛之论.然而倘截文断义,难免有失真之虞.因此,我们需要结合全篇来看.本诗题为 榆林村中吊戴帅初,仅从诗题来看,即不乏矜悯之感.结合尾联“而今文统将谁寄,红树黄泥漫满崖”来看 吊戴表元而感伤文统断绝,无疑是受了 元史 将戴表元定为当时东南文章第一名家的影响;而“红树黄泥”则化用自戴表元名句“七里黄泥红树冈,西风果熟一村香”.是诗沉浸在戴表元的诗境中,而文统终归失承,一种
6、怅望情绪自然流出.在此,全氏对戴表元可以说是极度认可以至推崇的.值得一提的是本诗后的小注,其辞曰:帅初只得为文学,今 图经 承李氏 宋遗民广录 之误,改入 隐逸 甚不合,当以旧志为是.图经 类似地理志,此处当为四明地方志.李氏即李长科,所著 宋遗民广录 今已佚,然而曾一度具有广泛影响.全祖望在末尾纠正了 图经 的错误,以为戴表元当列入 文学 部分而非 隐逸 部分.我们可以看出,全祖望经过考察后“褫夺”了戴表元的遗民身份.但综合全诗来看,全祖望对于戴表元作为文章大家的地位是充分肯定的.然而,在 剡源九曲辞 中,他对戴表元之节义吐露微词:帅初以薄禄竟受教授之官,宜为黄、万二公所贬帅初愧之矣.与前引
7、之诗相比,此处的讥诋更为暴露.但是,我们需要联系此辞的创制时代来判断.此辞的后记中,全氏有“亡友史雪汀”之语.史雪汀即史荣,卒于乾隆十八年(),而全氏卒于乾隆二十年().也即,此辞创制于全氏卒前两年内,其中所折射的无疑是全氏晚年愈为严格的节义观.有关全祖望的节义观问题,已有诸多论文探讨,限于篇幅,我们可以援引朱义禄先生的观点.朱先生指出:“家庭的影响与私淑黄宗羲之故,以文字表彰忠义节烈之士就成为他遗民观的重要特征.”全氏祖上不乏与清军鏖战周旋的,对清廷的怨怼可以说深入骨髓;同时,又因私淑明遗民黄宗羲,全氏虽在盛世,却固守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节义观.对此,王小恒先生称之为“盛世遗民心态”,可以说颇为
8、中肯.也就是说,全祖望执着的节义观的形成有其特殊原因,并不能代表当时人物的普遍看法.抱着沿波讨源的态度,我们来探究一下全氏所说的“宜为黄、万二公所贬”的内涵.其中黄氏为谁已不可考,万当为万斯同.万斯同之提及戴表元,是在 书元史陈栎传后中,其中有:元之入中原也一时士人无仕进之路,相率而就有司之辟召.或庠序学官,或州县冗秩,亦屈节为之.如戴表元、牟应龙、熊朋来、马端临之属,以文学名儒,或俯首以丐升斗之禄,而生平之名节不顾矣.卷十一引文流露出他对戴表元为首的一群人改节行为的不屑.值得注意的是,万氏所列出戴表元为首的四人悉为南宋进士(其中马端临为漕试第一),也许在万氏看来,身为宋进士,当负有更高的节义
9、责任.而将戴表元置于首位,或许是戴表元文名最盛,又或许是因为同为浙江鄞县人,万氏对这位乡贤更为留意.也即,万斯同、全祖望两位宁波人氏因乡谊而对戴表元投入更多凝视,这种凝视被历史语境所折射,在万、全二氏处变成极高的道德责任.这时,我们就需要检视万斯同的平生.万斯同生于明季,明清鼎革时甫九岁,然而终生以明遗民自期,以节义自持.我们通读这篇 书元史陈栎传后全文就会知道,是文批评对象重点还是落在陈栎身上,所引戴表元诸人不过是引子,而戴表元又因乡谊,被列于首位.我们回头再来评质万斯同、全祖望这两位宁波人对于戴表元节义的评价,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两人评质戴表元节义问题的历史幕布都是明清鼎革的时代背景,
10、然而,伴随着清代统治的稳固,对戴之节义有亏的批评逐步加强,并在全祖望晚年达到顶点,这实在是沉重而耐人寻味的现象.二、沿波讨源:戴表元“变节”问题的源与流裔在厘清之后,我们可以依据时间关系,分三个大上 饶 师 范 学 院 学 报 (第 卷)时段,梳理一通戴表元节义问题之源流.(一)傍近的致敬:作为“遗老”的戴表元晚于戴表元 年、后来跻身元代“儒林四杰”的黄溍,“弱冠,西游钱塘,前代遗老与巨公宿学先生,咸得见之”.除了年轻时的求学经历,成业以后的黄溍尤致力于搜寻钱塘故事.今天我们所知的宋元之际的钱塘士人交际,很多第一手材料都出自黄溍的记录.在 翰林待制柳公墓表 中,黄溍在叙述柳贯生平交际时称柳贯年
11、轻时乘着杭州“向之宿儒遗老,犹有存者”的便利而广多交结,在随后开列的“宿儒遗老”的名单中,戴表元的名字赫然在列.如前所述,黄溍对于钱塘故事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他自然不会不知戴表元仕元事,而依旧将戴表元列入“遗老”之列.在此,我们需要考察一下“遗老”一词的内涵.“遗老”一词,大体上类似“遗民”,而对于“遗民”一词的语义 变迁,李瑄已 经在 “遗 民”词 意 的 变迁 一文中有细致而精彩的考叙.是文指出,“遗民”一词的含义,大致上有着这样一个演变链条:()前代后裔(先秦两汉)()隐士(南北朝至北宋)()不仕新朝者(南宋以后).然而,戴表元和黄溍所处的时代,介于南宋与明初之间,正是词意由()向()转捩
12、之关.正如李瑄所论,“此时(南宋至明初)遗民 一词的使用并不规范,它常常模糊于 乱亡遗留之民 与 不仕贰朝之臣 之间”.稽诸戴表元集,作为偏正结构的“遗老”一词凡六见,均是()意.我们试析其中一例:一二年来,官府清平,赋役稀减,深村穷壤,戴白遗老蘧欣欣有太平之庆.此句出现在戴表元谢绝廉访征辟的谢文中.这一句的特殊性在于,第一,这是戴表元集中唯一一处自称“遗老”的;第二,如果说戴表元集中的“遗民”为()的意涵的话,则此处与歌颂新朝相比就成了讽刺.故而,至少在戴表元集中,“遗老”是()意而非()意.再看黄溍文集中的“遗老”.黄溍集中“遗老”一词一共出现 次,同样不能具引,经笔者判断皆是()意.笔者
13、在此引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一处,是为:(于九思)日与寓公、遗老、方外之士徜徉湖山间.此处的“遗老”断不可能是()意,原因有二.第一,“遗老”与“寓公”并举.“寓公”一词出自 礼记“诸侯不臣寓公,故古者寓公不继世”,意为国灭后寄寓他国的王公世子,“寓公”为故国之公,()意中的“遗老”为故国之民,故可并称.第二,于九思为元之命官,黄溍为之铭碑亦是彰其遗德.倘若此处“遗老”为()意,则于氏岂不成了政治上别有二心之徒?综上,戴表元与黄溍中的“遗老”一词,意思还停留在()阶段,并没有政治上忠于前朝意.需要指出的是,黄溍对于戴表元的评价,包括“遗老”的定位具有重要意义.一方面是上文已经指出的,黄溍整理的很多钱
14、塘故事对于后世来说都成了一手资料,影响颇深;另一原因是,在戴表元的接受史上,黄溍具有独特地位.黄溍对戴表元的文词创作极为推崇,对此宋濂记叙道:濂常学文于黄文献公.公于宋季词章之士,乐道之而弗已者,唯剡源戴先生为然.黄溍于文事私淑戴表元,又授之于宋濂,宋濂又传之于方孝孺,若将这一条影响链比作一条射线,则其发源的端点即是戴表元.然而这还并不是最重要之所在,其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宋濂后来成为 元史 的总裁.宋濂致力于搜求戴表元之遗稿,又在正史中给予其极高评价.可以说,如果不是宋濂的努力,戴表元极有可能湮没无闻,而正是由于其作为元史总裁的积极干预,戴表元的文学史地位才得以奠基.稍后的岑安卿撰有 偶读戴
15、帅初先生寿陈太傅用东坡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二句为韵有感依韵以续其后亦寓世态下劣自己不遇之意云尔 一诗.戴表元原诗以苏轼“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为韵,岑氏和之.岑氏为宁波人,晚于戴表元一辈,当未得见戴表元,而能为戴表元的诗所打动而和之.岑氏曾作 三哀诗 吊里中之宋遗民,志行高洁.可见,在同代、同乡的岑安卿看来,戴表元是有资格侪于宋遗民之列的.岑安卿师事厉元吉,元吉为余姚人,咸淳七年()进士,与戴表元为同乡兼同年,宋亡后不仕,以节义自持.岑安卿对于戴表元的接受极有可能来自厉元吉,而厉元吉为逃元廷征辟,常年遁迹湖海,消息断绝,很有可能因此不知戴表元仕元事(因不知元吉卒年,其是否活到戴表元再仕之年第
16、期赵源:被遮蔽的“逸”空间:戴表元的“被变节”与被误解都未可知).元末明初的王袆在为前辈乡贤王珹作墓表时写道:(王珹)先生与剡源戴公表元、永康胡公长孺、浦阳 方 公 凤、粤 人 谢 公 翱 皆 以 节 操 相 激厉.王袆后来成为 元史 的两位总裁之一,精通掌故,当知戴表元仕元事,而此处不提戴表元仕元,而以为其有节义,或是同为浙东士人的他为乡贤讳?值得一提的是,王袆笔下与戴表元同列的胡长孺为征辟所迫,被迫出仕;而方凤、谢翱则是著名的宋遗民.故而,我们大致可以排除王袆是出于曲笔而讥戴表元的可能.但这至少告诉我们,在当时人的认识中,戴表元确实是坚守节操很长时间的人物.稍晚于王袆的方孝孺在为刘正仲文集作序时提及戴表元,他写道:戴公(表元)文亦传于时.阆风(舒岳祥)、南山(陈寿)与先生(刘正仲)皆自谓宋遗民,不屑仕,故文行虽高,而不大彰著于世.我们知道,方孝孺生逢朱明驱逐蒙元之时,对于前朝,难免“蔽于战胜之余威,辄视之无物”.就其为刘正仲文集作序的行为来看,恐怕不唯彰扬乡贤,亦有在元覆灭之初,即为那些节义之士光大潜德的动机.然而,将戴表元与诸遗民的文学成就相较衡着实诛心 我们也可以注意到,此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