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詞學第四十八輯二一四陳維搭多用賀新郎詞調原因探析張兵馬甜内容提要陳維崧是清初陽羡詞派的領袖，也是位創作極爲豐富的詞人，現存詞作數量爲古代詞人之冠。在其一千六百餘首詞作中，贺新郎一調填至一百三十五首之多，占到了陳維崧詞的百分之八。陳維崧爲何對贺新郎詞調如此鍾情，個中原因，值得深入思考。贺新郎詞調慷慨激昂的聲情特徵符合陳維崧對豪放詞風的追求，同時此調所具有的叙事潛質也與陳維崧詞擅于叙事的特徵相契合。此外，陳維崧對稼軒風的宣導以及對辛棄疾和辛派詞人的追摹，亦影響了他對贺新郎一調的偏愛。研究詞人對詞調偏嗜等個案，對把握詞體文學的本質特徵、詞與詞調之間的内在聯繫、作家風格與填詞用調的深層關係等皆有殷示意
2、義。閲鍵詞陳維崧賀新郎詞調探因作爲清初詞壇大家，陳維搭詞歷來頗受學界關注，研究成果較爲豐富，研究角度也較爲全面。有關陳維搭詞用調方面的研究，目前有徐全亮的碩士學位論文湖海樓詞用調研究，其中論及用調與詞風及詞學思想的關係，但論述較寬泛，未對具體詞牌進行深入探討還有進一步思考的空間。全清詞？順康卷及全清詞？順康卷補編共收録陳維崧詞一千六百七十首，而和他並列清初詞壇的朱彝尊僅有六百五十六首詞作。陳維岳論及其伯兄創作時説，或一月作幾十首，或一韻叠十餘闋，古今人爲詞之多，未有過焉者也。陳維崧詞不僅創作數量多，且用調十分廣泛，儘管有些調名僅填詞一首，如黄鷉繞樹慢、西子妝慢、瑶臺第一層等，似有炫技之嫌。但在
3、整部迦陵詞中，賀新郎一調的詞作填至一百三十五首之多，足見陳維搭對此調的偏愛。陳廷焯曾評價道：其年賀新郎調，填至一百三十餘首之多，每章俱于蒼茫中見骨力，精悍之色，不可逼視。且罇韻詞和益韻詞竟十五用前韻，這在詞史上是罕見的。賀新郎詞調的聲情特徵從蘇軾乳燕飛華屋一詞的幽静纏綿演變爲張元幹夢繞神州路的慷慨激昂，這種聲情特徵是符合陳維搭詞的風格追求的。而賀新郎詞調所具有的叙事潛質，和陳維搭詞中擅于運用多視角叙事等表達方式也不謀而合。此外，陳維崧對稼軒風的宣導以及對辛棄疾乃至辛派詞人的追摹，也影響了他對賀新郎一調的偏愛。一臂新郎詞調的聲情特徵與陳維崧詞的風格追求詞在發展初期，與音樂緊密聯繫，是爲歌唱而作的
4、。不同的詞調規定了不同的音樂腔調。隨著詞與音樂的脱離，詞調的作用更爲重要，自晚唐五代以來，經過眾多詞人的不斷實踐，每一個詞調都形成其一定的格律和聲情特點。至明清時期詞人完全按照前人所規定的格律來填詞，王奕清欽定詞譜云：夫詞寄于調，字之多寡有定數，句之長短有定式，韻之平仄有定聲。杪忽無差始能諧合，否則音節乖舛，體制混淆。此圖譜之所以不可略也。七由此可見，選調擇聲情即爲填詞的第一步。沈祥龍論詞隨筆中説：詞調不下數百，有豪放，有婉約，相題選調，貴得其宜。調合，則詞之聲情始合填詞擇調關乎詞作的風格，因聲律體式的不同，詞調的聲情有所不同，故而其詞作的風格也各有不同。正如王易中國詞曲史所言：賦情寓聲，自當
5、求其表裏一致，不得乖反。若雨霖鈴、尉遲杯等調，則沉冥凝咽，不適豪詞；六州歌頭、賀新郎等調，則揮灑縱横，未宜側艷。賀新郎一調的聲情特徵符合陳維陳维崧多用賀新郎詞調原因探析一二五詞學第四十八輯二一六崧詞的風格追求。賀新郎詞調的聲情從早期的纏綿幽静發展爲慷慨激昂，其聲情特徵便由此固定下來。賀新郎又名賀新凉、金縷曲、金縷詞、乳燕飛、風敲竹、貂裘换酒、雪月江山夜等一。宋人楊堤在古今詞話中論及賀新凉詞調的來源時説，蘇軾守錢塘，有官妓秀蘭天性黯慧。一日宴會，眾人皆至，唯秀蘭遲遲未到，于是派人催促。蘇軾問其遲來緣故，道是沐浴困睡。蘇軾並未計較，但座中侔車見其晚來而欲責罰，蘇献故作賀新凉以解之。楊堤還提及蘇軾此
6、作是取其沐浴新凉之意，曲名賀新凉。後人不知之，誤爲賀新郎？南宋胡仔反駁楊堤之説云：野哉，楊缇之言，真可入笑林。東坡此詞，冠絶古今，托意高遠，寧爲一娼而發邪！？胡仔懷疑蘇軾賀新凉一詞的本事，認爲東坡此詞是借盛夏榴花獨放寫幽閨之情。同時還指出，賀新郎詞調名並非來源于蘇軾，乃古曲名也。賀新郎一調是否來源于古曲名，已不可考，但目前都以蘇軾乳燕飛華屋一詞作爲此調的首見詞。試看蘇軾此詞：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桐陰轉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綃白圑扇，扇手一時似玉。漸困倚、孤眠清熟。簾外誰來推繡户，枉教人、夢斷瑶臺曲。又却是，風敲竹。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濃艷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
7、風驚绿。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簌簌。有關此詞的解釋歷來眾説紛紜，耆舊續聞稱此詞是蘇軾爲名爲榴花的妾所作，艇齋詩話又謂此詞作于杭州萬頃寺，寺中有石榴樹，有歌者晝寢。解釋雖多，但蘇軾此詞寫得意罾高遠，絶不單的記事之作，開篇乳燕飛華屋一句，强調主人公所住是華屋，可見主人公之富貴。盛夏午後寂静的庭院，有一美人手握扇子，孤眠清熟，一孤字襯托出主人公的寂寥。静謐的氛圍忽而被打破，好似有人進入庭院，窸翠聲響驚動了熟睡的主人公，原來只是風吹竹子的聲音。一枉字揭示了主人公從希望到失望的情感變化，與前文悄無人、孤眠相呼應。下片宕開一筆轉寫榴花，首句寫榴花的形態，繼而寫榴花的品質，獨立于浮花浪蕊
8、之外，幽獨的榴花不正是和女主人一樣的品質嗎！穠艷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再一次把枝細看，濃艷的花心千千重叠，看到這樣美麗的花，詞人不禁想到若被秋風吹去，該多麽可惜。此處惜花亦是惜人，末尾寫遲暮的美人和被秋風吹落的榴花一樣，如若兩處相見，定然是共粉淚，兩簌簌。東坡此作，以濃艷之景寫纏綿之情，給人以幽静纏綿之感。詞中那孤芳自賞的美人，遺世獨立的榴花，也正是蘇軾的自我寫照。蘇軾此篇奠定了賀新郎調婉曲纏綿的基調，此後如葉夢得詞睡起啼鶯語、李玉詞篆縷銷金鼎等，都風流藴藉，情詞旖旋，風骨珊珊，幽秀中自饒傳旨。賀新郎詞調發展至南北宋之交，張元幹等人將故土之念、家國之思加入其中，後經辛棄疾、劉過等南宋詞人的
9、發展，此詞調的聲情逐漸演變爲慷慨悲凉。楊冠卿賀新郎詞序云？秋日乘風過垂虹時，與一羽士俱，因泛言弱水蓬萊之勝。旁有溪童，具能歌張仲宗目盡青天等句，音韻洪暢，聽之慨然。張仲宗即張元幹，可見賀新郎詞在當時無論是詞意還是音調都屬于豪邁一路了。賀新郎一調的聲律及體式特點决定了其豪邁慷慨的聲情特徵。此調雖源于蘇軾，但蘇詞格律未諧。因而欽定詞譜以葉夢得睡起流驚語一詞作譜，試看此調上下片體式睡起流鶯語韻掩蒼苔讀房櫳向曉句亂紅無數韻吹盡殘花無人問句惟有垂楊自舞韻漸暖靄讀初回輕？參？暑韻寳扇重尋明月影句暗塵侵讀上有乘鸞女韻驚舊恨句鎮如許韻？江南夢斷蘅皋渚韻浪黏天讀蒲萄漲緑句半空煙雨韻無限樓前滄波意句誰采蘋花寄取韻
10、但悵望讀蘭？舟容與韻萬裏雲帆何時到句送孤鴻讀目斷千山阻韻誰爲我句唱金縷韻？陳維搭多用賀新郎詞調原因探析一二匕詞學第四十八輯一二八此調上下兩片各十句，共一百六十字。多爲四字句、五字句、六字句和七字句，句式錯落，參差不齊，宜于叙事抒情。就聲韻方面而言，此調句尾字都用仄聲，語氣較重，宜于表達慷慨之情。龍榆生先生曾説：句脚字的多用仄聲，往往構成一種拗怒的情調，吟唱起來，就要發生一種激越凄壯的感覺。二此外賀新郎詞調韻脚較密，基本上隔句用韻，且上下片的末句都是三字句，這種短促的句式，造成了音節的鏗鏘有力，宜于表達激烈的情緒。吴熊和先生指出，賀新郎詞調的聲情特徵爲音韻洪暢，歌時浩唱，可謂的評。賀新郎豪邁慷慨
11、的聲情符合陳維崧對豪放詞風的追求。陳維崧少時家門鼎盛，詞作多旖旎語，陳宗石爲陳維摄詞集所作跋語云：伯兄少年，見家門煊赫，刻意讀書，以爲謝郎捉鼻，麈尾時撣，不無聲華裙屐之好，多爲旖旋語。三隨著父親的離世，陳維崧久困場屋，湖海飄零，詞風爲之一變。陳維崧後來對少作很不滿意，編集時删去了許多，故現存迦陵詞中綺麗詞風的作品占比較少。潘謙荷葉杯讀陳其年迦陵詞云：洵是博通今古。誰伍。類豪蘇。大江東去勁如弩。無阻。氣吞吴。朱彝尊邁陂塘？題其年填詞圖亦云：擅詞場、飛揚跋扈，前身可是青兕。一明確指出了迦陵詞的風格特徵。陳廷焯評曰？陳其年詞，縱横博大，海走山飛，其源亦出蘇辛。而力量更大，氣魄更勝，骨韻更高，有吞天地
12、走風雷之勢，前無古，後無今。陳維极一百三十五首賀新郎詞，所涉及到的題材十分廣泛，有催妝、送别、悼亡、寫景、懷古、抒懷等，除二十首左右的催妝詞和悼亡詞寫得纏綿悱惻外，其餘近一百一十五首詞作都體現出慷慨激昂或蒼凉悲壯的風格特徵。賀新郎冬夜不寐寫懷用稼軒同父倡和韻一詞豪宕悲壯，所謂百結千絲穿已破，磨盡炎風臘雪。地凍天寒、貧病交加，讓詞人悲憤的不僅于此，更是報國無門、壯志難酬：此意盡豪那易遂，學龍吟，屈煞床頭鐵。懷古詞賀新郎？五人墓再用前韻蒼凉悲壯，詞中憑弔五烈士墓，以對比的手法凸顯出烈士的忠貞品質必將千古流芳：悵千秋，唐陵漢隧，荒寒難畫。此處豐碑長屹立，苔繡墳前羊馬。賀新郎？秋夜呈芝麓先生是首留别詞
13、，寫詞人久困京華，所謀未遂：我在京華淪落久，恨吴鹽，只點愁人發。抑鬱不平之氣溢于字裹行間。悲愁苦痛倍增，詞人只能自我安慰、自我疏解，想到古今人物都被江山磨滅，還不如明日去無終山射獵，拓弓弦，渴飲黄康血。此詞寫得豪邁而又沉鬱，是凸顯迦陵詞風的代表作。吴梅先生評迦陵詞云：滿江紅、金縷曲多至百餘首，自來詞家有此雄偉否？雖其間不無粗率處，而波瀾壯闊，氣象萬千。續修四庫全書提要中也論及迦陵詞風和詞調的關係：其詞沉雄駿爽，氣魄偉大，有如萬馬齊喑，蒲牢狂吼。集中滿江紅、水調歌頭念奴嬌、賀新郎諸闋，皆于蒼茫之中，見其骨力。亦注意到賀新郎等詞調與其詞風之關係。可以説，正是滿江紅、賀新郎類慷慨激昂的長調促成了陳維
14、搭飛揚跋扈的詞風。二贺新郎詞調的叙事潛質與陳維崧詞的表達方式在中國文學史上，詞一直被看作是抒情文學，但古人已關注到其叙事特徵。王灼在碧雞漫志中談及柳永詞作時説：柳耆卿樂章集，世多愛賞賅洽，序事閒暇，有首有尾，亦間出佳語，又能擇聲律諧美者用之。即是説柳詞善于鋪排叙事，有首有尾，既具叙事特徵，而又音律和諧。劉熙載云：耆卿詞，細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叙事，有過前人。也説的是柳詞擅于運用口語、俗語叙事的特點。可見，前人對柳詞的叙事特徵已有所關注。馮金伯詞苑萃編還論及詞作中叙事的重要性：且填詞雖小技，亦兼詞令、議論、叙事三者之妙已注意到了詞作中叙事議論的存在。詞這一文學體裁尤其經過辛棄疾以文爲詞的發
15、展，將議論、問答、對話等融于詞中，其叙事特徵更爲突出，尤其在一些長調中表現得更加明顯。陳維崧多用賀新郎詞調原因探析一二九詞學第四十八輯一三賀新郎詞調的體式特徵决定了它所具有的叙事潛質。清人謝章铤談及填詞選調問題時曾説：填詞亦宜選調，能爲作者增色，如咏物宜沁園春，叙事宜賀新郎就明確指出賀新郎詞調的叙事特徵。賀新郎詞調爲何會宜于叙事，這與此調的體式密切相關。從前文所引欽定詞譜中此調的定格可以看出，除上下兩片首句字數不同外，其餘句式都對稱，既有三言、四言、五言，也有六言、七言。且每一種句式相互夾雜，情感上緩促相間，這樣錯落有致的句式，叙事、抒情、議論可以自由安排，靈活發揮。且賀新郎一調格律較寬，僅欽
16、定詞譜中收録的體式就有十二例，羊基廣稱：（賀新郎）格律較寬，且多爲五、七言等易于述事抒情的句子。一一迦陵詞中所運用的表達方式與賀新郎詞調叙事潛質的結合，加强了詞作的叙事傾向。詞表現出叙事性，主要集中在幾種具有叙事特徵的題材中，如懷古類、紀事類等。除此之外，清詞中詞序的加長，也增强了詞的叙事特徵，迦陵詞也不例外，如賀新郎（事已流波卷）的詞序就堪比一則小短文：戊申余客都門時，風塵淪落，而合肥夫子遇我獨厚，填詞枉贈，有君袍未錦，我鬢先霜之句，一别以來，余承乏詞垣，而夫子之墓已有宿草久矣。春夜偶讀香嚴此詞，往復纏綿，淚痕印紙。因和集中秋水軒倡和原韻，以志余感。昔夫子填此韻最多，集中常叠至數十首。今者填詞用此，亦招魂必效楚聲之意也。並寫一紙以示伯通。這首詞寫于康熙二十年，是陳維格應召博學鴻詞後在京生活時期。詞序中追溯往事，並交代了填詞的緣起。戊申即康熙七年，詞人回憶十幾年前客居京華時，合肥夫子龔鼎孳對自己的知遇之恩。接著思緒回到眼前，自從分别以來，自己承乏詞垣，而夫子之墓已長滿宿草。繼而又交代了寫此詞的緣起，因夜讀龔鼎孳詞，不免産生深切的懷念之情，即用夫子秋水軒倡和原韻，以示哀悼。最後説此詞還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