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神秘伊特鲁里亚：陵墓中的文明之光周婷 李唐“那些晃动着长舌头的斑豹，那些漂浮来去的海马，那些被撕咬而瑟瑟发抖的小鹿，一旦闯入你的头脑，便再也不会消失了。波浪起伏的海面上，一个男人以完美的姿势从高处跳下，在他身后的悬崖上，另一个人正在攀岩而上。还有那些斜卧在躺椅上、满脸胡须的男子，他们是怎样举着那枚神秘的鸡蛋啊！那些梳着锥形发饰的女子，是如何热切地前倾着身子，带着那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温柔。那些光着身子的男仆们，欢快地弯身去取酒就好似是，有一条强大的生命之河在他们的体内流动，他们从那个更深的隐秘处汲取了一种生命力;而淌着虚浅之水的我们，却在那里遭到了排斥。1927年春天，英国作家劳伦斯（D. H.
2、Lawrence，18851930年）在参观了塔尔奎尼亚的伊特鲁里亚壁画陵墓群后，写下了这些饱含深情的痴迷文字。在那些绚丽的陵墓中，他找到了这个古民族的灵魂，也找到了意大利的生活哲学之源。伊特鲁里亚文明兴起于公元前8世纪，并在前6世纪到达鼎盛，他们的土地包括今天的托斯卡纳大区、拉齐奥北部、翁布利亚大区和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的大局部。和所有的古老民族一样，伊特鲁里亚人极其敬畏死亡，将葬礼视作除祭祀神明以外最重要的仪式。最早的伊特鲁里亚人选择火葬，再将骨灰装入瓮中埋于地下。随着社会阶级不断分化，出现了在城市之外的火山岩上凿出的贵族家庭式墓穴，他们将死者的尸体或骨灰送入墓穴后，在墓地外举办一场盛大的宴
3、会，最后用巨石将墓门永久封住。如此以往，便出现了一座座“亡灵之城。這里和大多古代陵墓不同，伊特鲁里亚人的墓地里萦绕着一种宁静和幸福的感觉，仿佛漫步在一个祥和的小村庄里。这些壁画陵墓均深埋在地下，通过一条台阶式走廊与地面连接。为了保护入口，地面上建起一座带门锁的小房子。远远望去，在一大片盛开着野花的绿色原野上，无数小房子连接着后面的圆形土丘，散落在一条大道和多条分叉的小路旁。劳伦斯出生于英国诺丁汉郡的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20世纪初开始创作小说，但其作品受到了主流社会的强烈批判。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对欧洲秩序倍感失望的劳伦斯和妻子一起“逃离英国，踏上了“朝圣之旅，他们访问了法国、意大利，又去了亚洲
4、和美洲。由于结核病复发，劳伦斯迁居到了温暖的托斯卡纳，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年。也正是在意大利期间，劳伦斯创作并出版了他的最后一本长篇小说此后震惊欧洲、风行全球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然而，挚爱古代文化的劳伦斯一生从未踏足过希腊，他无法喜爱那种“阿波罗式的完美;在意大利期间也未多看过罗马一眼，他厌恶那个“用斧头征服、用法律统治、严肃蛮狠的民族。他只在意大利最原始的乡间漫步，寻找古意大利的有趣灵魂。1927年春天，他和美国画家厄尔布鲁斯特结伴，拜访了切尔韦泰里、武尔奇、沃尔泰拉这些伊特鲁里亚故地。但在伊特鲁里亚人的故都塔尔奎尼亚，劳伦斯真正陷入了与这个古民族的热恋。去陵墓中寻找伊特鲁里亚人的灵魂塔尔奎尼
5、亚作为伊特鲁里亚最富饶的都城，其亡灵之城最为广阔、丰富。在伊特鲁里亚文明抵达巅峰的公元前6世纪里，出现了第一批壁画墓穴。目前最古老的壁画墓穴为“公牛之墓，其内部如同一所普通的房子：两个小卧室、一个宽敞的前厅。前厅的墙壁被涂成奶油色，上面用浓郁的赭红色、埃及蓝、孔雀绿和黑色植物染料作画，描绘了古希腊神话中的多个故事：人面牛身的阿刻罗俄斯、阿喀琉斯捕杀特洛伊罗斯，以及柏勒洛丰骑着天马佩加索斯。可见，在罗马还是一个小城市的时候，伊特鲁里亚已经和意大利南部的大希腊世界交流频繁，且很可能是一位希腊艺术家来此创作了这些壁画。除了受到希腊文化的强烈影响之外，伊特鲁里亚从原始的泛神教中也开展出了自己的宗教和独
6、特的死亡观。在伊特鲁里亚壁画中，最常出现的主题便是欢乐的宴会。他们是一个热爱美酒和美食的民族，举办和参加宴会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内容。他们敬畏死亡，但也沉着接受死亡，陵墓中没有任何悲伤的色彩。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既非天堂也非地狱，而只是奇妙生命旅程的延续，一切都应该与活着的生命一样，伴随着美酒和欢歌。“他们总是穿着盛装，辉煌地去向此岸。 在生命的最后一个居所中，写满赞歌。和古希腊、古罗马世界极为不同的是，伊特鲁里亚女人拥有和男人一样的地位。她们不仅是家里的女主人，也会担任公共职务、主持祭祀活动。此外，伊特鲁里亚女人还是整个古意大利的时尚引领者：她们梳的发式、穿的衣服颜色、戴的宝石项链、涂抹的香
7、膏味道，都受到邻族女子们的时刻关注。伊特鲁里亚男人也毫不掩饰对爱人的尊重和爱意，他们总是成双入对地出入宴会，女子的陵墓和陪葬品也毫不逊色于男子。如果在巴黎和罗马的博物馆里看过那些美轮美奂的“夫妻陶棺，一定会感慨：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一个多么浪漫和深情的民族！另一座令劳伦斯和无数后来者着迷的是“渔猎之墓。这座墓穴是一座两间套房，外面房间的墙壁已经残破不堪，而里面那个房间中仿佛是一片欢乐：除了欢快的宴会以外，还有圆滚滚的海豚们在海面翻腾，人们或在乘船捕鱼、或在森林里狩猎，无数的鸟儿盘旋在天空;在众多图案的中央，一个裸体的小人儿从高处一跃而下，他的动作是如此舒展，如此自信，仿佛对即将潜入的大海期待已久
8、，仿佛对前往未知的死亡世界毫不迟疑;他身后的悬崖上，另一个小人儿正在用力地攀爬：他也要沉着地拥抱死亡。正如劳伦斯的感慨：“一切都是那么的小巧、欢快、充满生机，没有丝毫的刻意或沉重感。只有伊特鲁里亚人才懂得的生命律动和永恒天真，穿过漫长的岁月，躲过自然和人为的破坏，你仍然能在这里感受得到。只是，这座“史前地中海最大的艺术画廊至今仍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长时间的被遗忘着。直到18、19世纪里，欧洲的壮游热潮推动了人们对古意大利的研究，伊特鲁里亚文明重新回到人们面前。20世纪上半叶，无数艺术家走进伊特鲁里亚人的墓穴和博物馆中临摹、复制、汲取灵感，这些名字中甚至包括现代艺术的创始人毕加索。当然，还有无
9、数的意大利当代艺术家，比方文物修复师马里奥斯基法诺，他将伊特鲁里亚人视为意大利人真正的祖先，在他创作的波普艺术中，这种继承而来的生命力显得更加炽热和绚丽。或许有人会这样想：随着很多古墓在近100年中才被发现，我们今天应该会比劳伦斯当年看到更多的伊特鲁里亚壁画陵墓吧！但事实并非如此。塔尔奎尼亚的蒙特罗齐古墓群中发现了6000多座陵墓，其中200多座为壁画陵墓，但对游客开放的陵墓缺乏30个。在过去的2000多年中，尤其是近代，伊特鲁里亚人的陵墓遭到了疯狂的破坏和掠夺，无数壁画被利器剥下、掳走。出于保护目的，意大利文化部不得不将一些墓穴直接全部搬到博物馆中去。除了非法破坏，游客们的频繁拜访也破坏了墓
10、穴内部的微气候，很多颜色已经慢慢褪去或被霉菌侵蚀，甚至永远消失了。从1987年起，所有墓室门口均建起了密封的玻璃门和排气扇，我们深感欣慰，但再也无法像劳伦斯当年一样置身在墓穴中央，近距离感受那些跃动的灵魂了。伊特鲁里亚人的故都：塔尔奎尼亚塔尔奎尼亚在伊特鲁里亚语中为“Tarchuna，传说由一位叫做塔尔孔特（Tarconte）的外来英雄建立。在意大利人的传说中，塔尔孔特和哥哥提雷诺是亚洲古国米希亚的王子，他们带着民众去寻找新的土地，最后迁徙到意大利半岛，建立了众多新城市和民族联盟。如今的塔尔奎尼亚坐落在拉齐奥北部、地中海沿岸的一座小山丘上，距离罗马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劳伦斯和同伴转乘火车和马
11、车抵达这座小城，当他们散步至城市东北边的观景台上时，看到对面几公里处的另一座山丘，“如此纯洁无暇、曲线优美、绿意盎然、与世独立那座小丘陵拥有灵魂，具有某种意义。没错，那座一览无余的小丘才是古代伊特鲁里亚人的故都。伊特鲁里亚人是个聪明的民族。他们不仅善于耕作，还以排干沼泽、改良土壤而闻名，他们的小麦和美酒远销至地中海各国，今天意大利农民那种对土地的执着和热爱似乎就是从那里继承来的。如今，走进任何一个伊特鲁里亚博物馆中，便会发现他们非常善于制陶、冶金、创作手工艺品。谁能否认今天的意大利人也是如此呢？此外，伊特鲁里亚人也是一支“海上民族，他们热衷于开辟航线，与希腊人、凯尔特人、撒丁人、埃及人、腓尼基
12、人进行贸易，积累了无可比拟的财富。就在伊特鲁里亚开展至鼎盛的时候，罗马不过是一个刚刚建立的城邦小国。罗马王国最后三任国王均来自塔尔奎尼亚，他们为罗马带来了伊特鲁里亚人先进的水利、冶金和建筑技术，罗马卡比托利欧山上的第一座神庙便是由伊特鲁里亚工匠建造。在伊特鲁里亚人统治了100年后，罗马成为了意大利半岛上最强大的国家。随后，罗马人驱逐了伊特鲁里亚国王，进入了共和国时期，并开始了对其他民族的征服。公元前1世纪初，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将整个伊特鲁里亚划入意大利半岛的第七区，这便是今天托斯卡纳大区的前身。罗马帝国灭亡之后，塔尔奎尼亚逐渐衰落，并在蛮族频繁入侵时期被抛弃。在劳伦斯望到的那个“有灵魂的山丘上，
13、如今只有一座献给月亮女神阿尔图莫的神庙遗址依稀可见，其余那么全被树林覆盖。公元6世纪左右，塔尔奎尼亚的居民们迁居到了更靠近地中海的山丘上，新城市取名为科尔内托，为自由海港城市。1245年，塔尔奎尼亚人抵抗住了腓特烈二世的围攻，选择归顺罗马教廷。直到1922年，在墨索里尼崇古之风的影响下，这座城市恢复了塔尔奎尼亚这个名字。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墨索里尼背后的“法西斯一词并非起源于罗马，而是伊特鲁里亚人。在这座高塔林立的中世纪小城中，雄伟的维特莱斯基宫殿竖立在城市的入口处，如今被改建成了塔尔奎尼亚国立考古博物馆，其中收藏了无数的石棺、陶器和雕塑。“如果你热爱那些奇怪的、具有创造力的、从未被标准化框住的东西，那就去伊特鲁里亚人那儿去寻找吧，劳伦斯在参观这座博物馆后留下了这样的文字。走在宁静的小城中，随处可见紫色或粉色的日光兰爬满门庭，人们要么牵着宠物沉着地散步，要么在咖啡厅里欢声畅谈。劳伦斯在写给英国朋友的信中如此描述他看到的意大利人：“他们热爱土地，疼爱孩子;他们强壮有力、天真无邪，他们有一种古老的贵气和天生的端莊。不止这些，如今意大利人的乐观、幽默、追求完美、享受生活的哲学，更像是从伊特鲁里亚人这里继承来的。伊特鲁里亚人被罗马人消灭后，便再无踪迹了吗？绝对不是，“因为今天的意大利在其血液中更具有伊特鲁里亚人的灵魂，而非罗马人的，并且将永远如此。（责编：刘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