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张怡微:不要把文学想象成建功立业的事作家,任教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专业,曾获全国第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出版有长篇小说细民盛宴、中短篇小说集樱桃青衣、学术随笔集情关西游等10余部作品,2023年8月新出版了写作专著散文课。由于疫情,一下子找不到适宜的场所,张怡微主动邀请我们去她的新家采访。虽然搬家工作还未完成,但书房两侧的书架上,大局部格子已经满满当当,就连窗台下,也有书的一席之地。张怡微的名字、外表,甚至她的笔触,都给人一种恬静的气质,而面对面聊天时,她自然释放的饱满有趣的表达力,让整个采访充满了欢乐。采访中,许多内容远远超出了文学的领域。成长中的跌宕,造就了张怡微如今的通透。这份通
2、透,或许能让正在迷茫中的你,更踏实地拥抱自己的青春。记=本刊记者 朱诗琪 许淑瑶张=张怡微对才华的认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记:作为一名文学青年,您中学时有参加过学校的文学社吗?张:有。我高中时的文学社叫“新太阳文学社,我是社长,还编过几期杂志,叫采桑子。跟中学生天地一样,是小小的开本,只是那时候还没有印得那么漂亮,是用激光打印机彩打的Word文档,打印时有啪啪啪的针刺声。记得我当时领导的只有三个人,所以每个人要负责做很多事情,比方写评奖材料、组稿。我会让学校里的同学写感兴趣的文章,但大家好似没那么喜欢文学,我就在别人屁股后面追着跑,说:“给篇稿子吧。我比拟喜欢那些写流行音乐,比方写周杰伦歌词的文章
3、。我们之前知道的歌词都来自类似邓丽君等歌手的歌,里面是很大、很抽象的词,比方用大海、海鸥表达思念。新出现的周杰伦、陶喆的歌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新的汉语词汇。歌词更接近一种现代诗的变体,它的节奏、意境当然不如好的现代诗,但是歌词有韵律,有重新组织语言的节奏感,对于那个时候的年轻人来讲是很时髦的,所以他们也会将这些东西参加写作当中。大家不会写那种对抗性、批判性很强的文章,写的都是一些自己的事情;是散文,但更像博客之类的个人生活絮语。记:这段组稿、编杂志的文学社经历给您的人生造成了哪些影响或改变吗?张:其实没有什么改变。因为我发现我从高中到现在,做的一直是同一件事写文章,编杂志,组稿。不过我想对中学生朋
4、友说:不是每个人将来都需要做文学工作的,你们的天赋可能在别的地方。即使你有别的天赋,通过喜爱文学有一定的文学生活和文学审美,也不是件坏事。不要把文学想象成建功立业的事,而要让它无心插柳般地发生。记:您第一篇见刊的文章是发表在这本采桑子杂志上吗?张:我第一篇见刊的文章是初中的时候发在新民晚报上的,是一篇乐评,写一个我妈很喜欢的歌手。我是直接把手写的稿子寄给报社,是碰运气地投稿。投稿会带来很多惊喜,而且乐趣还是在写作之外的。比方,你会发现自己的文章有人看,有人回复你,甚至有人觉得你写得很棒,还会给你很多建议。我记得当时还曾把一篇现在看来写得超烂的文章寄给武汉的芳草杂志,有个编辑看了之后写了一封很长
5、的信给我。她觉得我很年轻,又很努力地想要写一些成年人的题材,加上我也观察了一些事情,这些都是很棒的。当然,她也告诉我有一些缺乏之处要注意。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很值得开心的,因为以前没有网络,这样的直接反响是很少的。人的信心的建立,不可能在一天内完成,肯定是一点一点积累而成的。你一定是发表了一篇,又发表了一篇,然后慢慢发现写文章、发表文章这件事情是可以成功的,而我不害怕做这件事,这样就会一直去做,以至于成为一种常态。每个人对自己才华的认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绝对不可能是一天就完成的。记:2004年,您在17岁时获得了新概念作文大赛的一等奖,整个参赛过程让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张:在新民晚报发表文章后
6、的四年,我文章发表得一直不顺利,直到高二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拿了一等奖。虽然当时“新概念已经没有那么火了,但对我个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第一次拿奖之后,我内心是抱有期待的,希望第二年也能拿一等奖,因为这样就可以和高校中文系的老师见面。结果高三时,我拿了二等奖。现在看起来这没什么,但在当时看来是跌宕的。这种起起伏伏的心理过程,很锻炼心理素质。参加一个公平的比赛,总会有一些戏剧化的场面,比方剛好差了一分,差了一票。这种事情经历一次可能永远也忘不了,但经历了十次,就根本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了。中学生的生活太单纯了,其实去找点这种类似的“刺激蛮好的。记:您第一次参赛的是一篇怎样的文章呢,和现在的风格差异大吗
7、?张:是一篇童话。因为那时我觉得写作应该跟现实生活不一样,文学是高于生活的,后来我才让它降下来,跟生活关系越来越密切。我写参加“新概念回忆文章的时候也讲过,中学是对文学最崇敬的时期,我那时觉得文学是一个比我认识到的生活和世界更遥远、更高级、更纯粹的东西。记:文章在不同的刊物发表后,除了收到编辑的回信,应该也会收到不少来自读者的反响吧?张:有。以前我们中学有一个收发室,里面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所有寄到学校的信,寄给我的信是最多的。不过信上大局部的内容都是写信的同学对生活的抱怨和烦恼,跟我和我的作品没有太大关系。其实他们也不是给我写信,就是把我当成一个树洞,述说很多关于青春的苦恼。记:您会回信吗
8、?张:我回过一两封,再后来就不回了。因为当时的我也有很多苦恼,我还不知道给谁写信呢。记:您的许多作品聚焦家庭,描写过不同的家庭形式,比方单亲家庭、非血缘关系组成的家庭作品中关于各种“家的描写是否有您自身家庭或童年生活的影子呢?张:我生活的家庭不是稳固的,这对小孩子来讲是个很糟糕的事情。我会有不平安感。但长大后,我发现别离才是常态,分分合合很正常,过早地接触了这些,后面反而轻松了。我经常在上课时讲托宾的小说长冬, 里面有一个失去母亲的男主人公。他母亲在大雪天离家出走了,主人公感觉不妙,觉得母亲一定会冻死在雪地里。可是要想找到母亲的尸体,就要等到第二年春天雪化了才行。他心情非常差,直到他遇到一个孤
9、儿,这个孤儿跟他讲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好在这样的事情你只会经历一次。这是一句经历过的人才会讲出来的话。你早晚会经历别离、分别,家庭的不稳固及其带来的不平安感,反而让你变得很耐受。记:“原生家庭这个词被提及的频率很高,包括您的小说也常涉及这一话题。您如何看待“原生家庭这个话题?张:不要太强调它。因为强调它其实是种推卸责任的方式。重要的还是你是个怎样的人。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讲,童年形塑了你很多的东西,但这一定不是影响你的所有因素。其实你和父母是相互作用的,这在写小说时经常会涉及,爸妈影响你,你也在影响爸妈,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影响是非常复杂、微妙的。有很多关于自身的恶,其实是来自纵容,不仅是父母纵容孩子
10、,孩子也会纵容父母。有的时候你非常强硬地表达了你的需求,他们反而是能听懂的。你一直不讲,一直压抑,这其实是种很不良的关系。父母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他们确实不知道你的需求是什么。所以这不是原生家庭的问题,这是人跟人之间沟通的问题。家庭是一个小型的冲突环境,你是在跟父母的慢慢磨合中渐渐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认识自己的过程是很难、很慢的,家庭是一环,但它不是唯一的一环。你早晚还会看到更大的世界、更复杂的问题。但不能否认的一点是,在原生家庭的这个框里,很多不是心灵感受上的问题,也会有法律问题,这不在我们讨论的范围内,我们讨论的大致上是相比照拟和谐的家庭内部关系的调试。记: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可以
11、通过后天改变或消除吗,比方原生家庭带来的不平安感?张:它是很难消除的,但是我觉得更难的是面对。你不能改变父母,把他们变成你心中理想的父母,但你可以建立一个比拟好的界限。悲伤有时候是有净化能力的,感受得不到一个人的关注和爱的痛苦后,你会慢慢学着调试。所以,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不是消除就能解决的。我在小的时候也觉得很多问题应该被解决掉,但现在我觉得有很多问题就是没法解决的,你只能带着病症生活,与它共处。记:“家的意义是什么?张:家要建设,要运营,是一个经过建设与运营后形成的小型社会组织形式。它以血缘为支撑,当然不是只能以血缘来支撑,我写了很多沒有血缘关系的家庭形式。家不是一个上天送给你的礼物,它是一
12、个很复杂的结构。拥有家庭的人不容易,要付出很多来建设它。我是希望中学生经历了什么就写下来,你觉得你不舒服也写下来,这也是个很好的心理治疗的过程。记:您的作品中有大量关于市井生活的描写,其中许多人物超越您写作时的真实年龄,这些人物的心理感受和细节从何而来?张:有自身的经历,也有观察,还有一些是推理。我不是每一个人物都写得很好,但是我一直在练。我会高度关注某一块内容,然后再去找一些资料,把它编成一个故事,这个过程是很艰辛的。写作前,我可能会设置一个原型,但是在写的时候,会慢慢地不受原型的束缚。要不然的话会觉得被现实生活的结果、结局或者答案绊住了,没有想象的空间。记:近几年,我们发现参加创作比赛的中
13、学生作者变得特别不爱写身边的事,反而喜欢写穿越、玄幻、历史等题材,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中学生受到了太多网络文章的影响吗?张:可能和身边经历的事情有关,但他们受互联网的影响确实比拟大。他们会觉得自己平时看的那些作品才是文学,然后想去仿写。这还是跟文学的教育不充分有关,说明我们需要让他们接触真正的文学世界。这个文学世界可能包括他们喜欢的那些作品,但是远远大于他们喜欢的东西。记:都说中学生要想练习好写作,要从身边写起。但从身边寻找灵感对他们来说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对此,您有什么好的建议,能和我们的读者分享您的写作习惯吗?张:写事情开始转变时的那个变化,比方搬家、转学、爸爸没有回来,不要写一个稳固的状态。另外,我的习惯是写作时多吃肉、巧克力,因为写作是一个消耗脑力、体力的工作。还可以多看长文章,看了之后写概要、总结,比方拿出一本书,你能立马知道它写了什么,它高光的地方在哪里。(整理:方北辰、韩 政、杨 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