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 月妇女研究论丛第 期 总第 期 “中介化爱情”之困:理解线上交友平台的媒介化与性别化孙 萍 李宜桐 于小童(中国社会科学院 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北京)关键词:线上交友;平台;性别;媒介化摘 要:本文将媒介化引入线上交友的实践范畴,从媒介技术中介的视角窥探线上亲密关系的特征,以及对参与者形成的认知和实践层面的影响。通过深度访谈、问卷调查和漫游研究法,本文发现线上交友平台形塑了一个碎片的、流动的、公共展演式的媒介景观,并以此为基础重新建构了个体对于亲密关系的自我认知和性别化想象。本文尝试提出“中介化爱情”这一概念,以此来阐释线上交友平台嵌入个体社会生活的
2、影响,具体来说,包括流动性、选择性和性别化三个层面。在交友平台的语境中,个人开始接受亲密关系的流动、可变、浅层,同时学会在隐私与真实之间构筑一道基于媒介技术的“防火墙”,并在其中尝试建立基于性别平等与协商的公共规范。“中介化爱情”有助于我们反思平台、技术与性别之间的动态关系,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媒介化影响。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文章编号:()作者简介:孙萍(),女,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岗位教师。研究方向:平台经济、数字劳动。李宜桐(),女,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平台经济、互联网广告。于小童(),女,中国社会科
3、学院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级本科生。研究方向:人际传播、数字劳动。“”:(,;,):;:,“”,:,“”“”,一、从现象到问题过去十年间的媒介技术发展见证了社会关系的全面数字化,婚恋交友也不例外。信息化时代,数以亿计的人群正在拥抱线上亲密关系,虚拟爱情和线上交友正在成为建构新一代社会关系的重要场域。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的数据,年,中国单身人口高达 亿;截至 年,中国独居人口有近 亿。家庭结构呈现单身化趋势的同时,互联网婚恋交友市场规模也在持续扩大。调研数据显示,截至 年 月,中国互联网婚恋交友用户达 万人,月使用时长超 亿小时 。当大规模的人群走入线上,尝试发展线上亲密关系时,我们不禁要问:媒
4、介化交友环境到底在何种意义上改变了当下社会对于爱情、亲密关系和恋爱体验的认知?本文的研究议题正是源于当代人关于线上亲密关系的普遍困惑:当数字关系的建立变得如此简单易行之时,为何亲密关系的建立却困难重重?虚拟世界里美好的爱情真的存在吗?它带给个人怎样的体验与感知?关注线上交友并非完全没有意义。从媒介化角度出发,线上交友的出现并不是对线下传统亲密关系形成过程的完全复制,而是带有鲜明的媒介中介属性。因为技术、媒介和交友平台的存在,线上交友成为介于“透明”与“遮蔽”之间的一种中介型社会关系,并正在以其特有的方式重塑当代人对社会关系尤其是亲密关系的认识与想象。已有不少研究关注过线上交友的特点与社会影响,
5、并延展出很多深刻而有趣的议题讨论,如交友软件的使用 、与种姓的独特性 、女性的自我认知 和个人婚恋的叙事 等。但是少有研究关注线上交友的媒介化问题,即交友平台和媒介化技术如何改变了人们发展亲密关系的逻辑和实践,这其中又呈现出怎样的“社会性格”。换句话说,本文对媒介化的研究试图从实证经验出发来探究一个较为宏观的问题,如唐士哲所言:“媒介化所彰显的动态关系,更着重在宏观的社会制度或机构层次,强调媒介的影响除了介入社会过程,有时更在于导引其他社会场域里特定制度化实践内涵的重塑。”回到交友平台的媒介化,本文希望把个体线上交友的话语、行为和实践作为一个动态的过程,探究在此过程中,平台化的机制与媒介技术的
6、中介作用如何形塑当代人对爱情或亲密关系的感知与想象。文章的研究问题可以表述如下:数字技术和线上交友平台的中介作用如何影响人们对于亲密关系的话语阐释和个体感知?它们呈现出何种性别化特征?此种不可见却又大规模的线上交友“媒体景观”隐含着怎样的社会文化意义?媒介化与全球化、商业化、个人化并称为现代社会四大特征()。当代青年人的数字化交友呈现出明显的技术中介化趋势。可以说,媒介的嵌入带来了基于技术运行逻辑的影响,如除了文字内容之外,现代化的媒介更强调图片、视频等可视化输出,或流量与算法的技术助推等,同时也带来了宏观层面的诸多变化:时空的异步性、交往的流动性、互动的无奈与冲突性等。这些经历正在深刻地影响
7、着当代人对于亲密关系的感知与想象。基于深度访谈、问卷和 漫游法,本文提出“中介化爱情”的概念,以此来描述媒介技术和平台组织对于现代社会亲密关系的影响。“中介化爱情”旨在展现当代人在网络平台寻求亲密关系的过程、特点与可能的结果。“中介化爱情”强调媒介技术对亲密关系的调和、关联和分隔作用,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体对亲密关系不同的认识与感知。综合来看,平台语境下中介化亲密关系充满了流动性、选择性和基于性别需求差异的纠缠与矛盾。三者既展现了层层递进的实践逻辑,也展现了交友过程中的不同面向。技术中介的交友平台塑造了一个个流动空间,参与者的时空异步和快速流动使亲密关系的建立变得困难重重,从而形成了流动和碎片的“
8、浅层社交”。正是在这样快速流动的空间中,个性化和选择性的用户自主内容生产()成为主流。在公开却又遮蔽的环境中,对自身形象进行数字化“优化”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使用者,尤其是女性,在“中介化爱情”中面临自我身份认知的挑战,羞耻感与冒险感同时存在,对于自我身份的再确认也带来了更加彰显性别平等的传播实践。可以说,“中介化爱情”是一个不断被定义的过程,这其中彰显了技术、个体情感与数字平台之间的动态关系。平台语境下的中介化亲密关系以集体寻爱的方式塑造了一个个共享的情感空间和传播仪式,但这些空间与仪式的达成充满着基于时空、信任、选择、情感需求等不同维度的阻隔与赋权,它们的存在使多元化的个人产生了截然不同的
9、数字经历,并产生了媒介化与性别认知的有趣交互。技术中介下的爱情充满了约翰 彼得斯()所论述的“交流的无奈”。它既是即时的,又是疏离的;既是可见的,又是不可见的;既是集体的,又是个人的。本文对“中介化爱情”的表现形式和主要内容进行了概括和阐释。具体而言,主要包括三个层面:流动性、选择性和性别化。流动性主要阐释青年人群如何将交友平台塑造成日常工作和生活的“间隙空间”;选择性指个体在交友平台上进行有选择的身份展演和数据化呈现;性别化则阐释了不同人群在使用交友软件、建立亲密关系的过程中基于性别认知所产生的碰撞与意义赋予。二、核心概念与研究思路(一)关于媒介化作为日趋多样化的媒介形态,交友平台为身处不同
10、时空的个体建立起连接的渠道,并推动着人际传播方式、行为实践和意义建构层面的诸多变化。正如哈罗德 英尼斯()、马歇尔麦克卢汉()等传播学者所传达的,一种媒介形态存在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它传递了什么信息,更在于其本身形塑、引发或建立的沟通实践与社会现实 。英尼斯在传播的偏向中使用“时间偏向性媒介”和“空间偏向性媒介”来阐释不同媒介形态对于社会发展全然不同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媒介本身存在所带来的社会影响比其能承载的内容和信息文本更加持久和深远。什么是媒介化?按照索尼亚利文斯通()的分析,“媒介化”阐释的是一种过程,即“日常实践和社会关系日益由中介技术和媒介组织所形塑的元过程”()。对“媒介化”的研究
11、兴起于 世纪 年代,学者肯特 埃斯普()在研究中描述了瑞典政客的发言内容如何受媒体报道影响,并提出了政治的“媒介化”这一问题 。随着媒介在社会生态中的影响力不断增大,媒介化的研究也由政治领域扩展至更广阔的社会变迁之中 。“媒介化”概念的独立与被承认,展现出媒介对社会影响的日益增强。随着媒介技术的不断发展,部分传播媒介因提供跨越空间的“连结性”而成为串起其他元过程的关键环节。为此,学者将媒介化与个人化、商业化与全球化并置,认为它是现代社会的四大特征之一 。随着媒介形式的增多,媒介化研究变得丰富起来,并逐渐形成了两种传统。一为制度化分析路径,将媒介看作一种独立的社会机构或“制度化力量”来探究它的运
12、行组织逻辑。对传统的大众媒体如广播、电视、报纸以及现今的互联网媒介的研究,都属于此种路径 。其中,媒介运行的“专业主义”“商业主义”“媒介技术”是这一脉络下最主要的研究面向 ()。二为社会建构分析路径,认为媒介与社会“浑然一体”,媒介化是“人类通过媒介嵌入日常生活世界和建构现实的过程”。在社会建构的研究路径中,不同的技术、实践和传播符号均参与到人类社会的沟通实践过程中,媒介化成为一个历史的、互动的过程 。如唐士哲所言:“媒介化试图将特定媒介科技形式的使用所造成的社会影响与更广阔的社会过程结合,且更强调前者对于后者的介入或干预。”在这种动态变化的逻辑下,建构视角下的媒介化采取了宏观叙事,关注媒介
13、与社会制度、体制结构的关系 。当下的媒介化研究已经生产出丰富而系统的理论阐释,但与此同时,也存在一些值得探究的问题。一方面,学界多关注作为“理论”和“概念”的媒介化,而较少关注作为“实证”和“沟通过程”的媒介化。这当然与媒介化研究发展中偏重宏大叙事、重视结构性因素的研究路径密不可分。但是,正如施蒂格夏瓦()所言,媒介化研究的目标不应停留在理论标签之上,而应成为解释社会现实的有效工具。只有深入一个个情景式的媒介化世界,探究不同语境下的传播实践如何与媒介进行关联与互动,才能真正拓展关于媒介化研究的理论路径。另外,既往的媒介研究虽然关注议题广,但多从自身学科视角出发,形成了以媒介文本或内容为中心的分
14、析视角。这样的研究十分重要,却忽略了媒介作为一种文化运行逻辑,本身如何与其他社会结构性因素如性别、职业、生产和消费进行多元互构。而这恰恰是媒介化研究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从性别的角度来说,既往研究关注了媒介对不同性别尤其是女性的内容呈现、形象建构、媒介化消费,却较少关照到媒介逻辑本身对性别关系、性别感知的影响。本文将以此为切入点,着眼于线上交友平台中亲密关系的建立,并以此探究交友平台中媒介化的影响与其性别化的表现形式。即便是在古代社会,亲密关系的达成也总是存在“中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映了“媒人”这一角色在传统社会爱情与婚姻生活中的中介作用。在数字化时代,互联网、线上交友平台成为“新媒人
15、”,不同的是,交友平台的日渐风靡在社会层面形成了一种超越时空范畴的、流动的新型亲密关系。早期对媒介和亲密关系建构的研究聚焦于媒体对性行为的影响,认为媒体在亲密关系与性的民主化中发挥了作用。移动互联网出现后,线上交友媒介为个人提供了一种新的沟通桥梁,用户在平台中建立联系,进而改变自身对爱情的理解和寻求方式。在为亲密关系的建构提供便利的同时,交友平台也使亲密关系产生了显著的变化。一方面,获得亲密关系成为一种娱乐和“购买”过程。齐格蒙特鲍曼()在液态之爱中指出,以计算机为媒介的约会将亲密关系的建构过程转变为一种娱乐形式,而这种建立在媒介基础上的约会现象被瑞贝卡 海诺()等人称作“关系购买”(),爱情
16、成为平台出售的商品。另一方面,基于媒介建立起的亲密关系易于获取,也更加容易失去。在交友平台中,人们能够随时与陌生人联系,也能同时与多位平台用户尝试建立亲密关系,在此过程中,承诺的义务和承担的责任不断弱化,亲密关系的随意性提升。我们应如何理解线上交友带给亲密关系的影响?个体如何感知这些变化?交友平台所带来的媒介化是否催生了关于亲密关系的重新解读?这些问题值得进一步思考。(二)亲密关系与性别感知既往研究对于亲密关系的定义较为宽广,包括代际、家庭以及诸多其他形态的情感关系,而本研究将其框定在双方试图建立恋人关系的图谱之中。本文不纠缠于“亲密关系”与“爱情”这两个概念的异同,而是从线上交友的实际语境出发,将交友平台使用者试图建立亲密关系的过程看作其寻求爱情的过程。与线下交友不同,线上交友平台存在不同程度的虚拟性和遮蔽性,因此参与者在亲密关系的实践中会面临信任与隐私的双重考验。一方面,参与者会想要确证并寻求自身安全感的控制;另一方面,由于无法看到真实存在的对方,参与者对于性别化的话语和交流也会有更强的感知。当下,交友平台已经形成基于技术可供性和商业化运营的一整套“可见性”策略,并深刻地影响到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