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3年第02期（2023年02月）No.02 2023104大中华文库推出已近20年，相对于英语版本多采用中国本土知名译者版本，从日语译本到2016年为止的统计来看，25种汉日对照版中23种为购买版权出版。诗经的情况比较特殊，鉴于日本的经典译本距今有年代距离，大中华文库决定启动新译，特约东京学艺大学教授松冈荣志复译诗经。此版最大特色是“接地气”的大众传播导向。松冈教授在译后记中说：“四书五经之首的诗经在我国流传已久，注释大多刻板，是学者、知识分子的必读之物。遗憾的是，这些诗经并非为大众而写”1734，这句点明了诗经在日传播的短板所在。本着“为未来一代读者而译诗”理念，松冈意图呈现一部不同以
2、往的，为日本普罗大众爱读的诗经。新译体现的变通与转换，生发的意义和思索，是本文意欲探究的话题。一、走下神坛世界文学概念是近年来国际比较文学界、翻译界的前沿话题。究其源头，歌德、泰戈尔等人早已提出过“世界文学”构想，但直到今天，在文化全球化、区域文学的交流互动、分化整合的背景下才有望成真。达姆罗什在What is World Literature?中的定义为：“世界文学是民族文学之间的椭圆折射，是受益于翻译的文学，它不是一套经典文本，而是以一种超然阅读模式去审视我们当下时空之外的世界的方式。”2309其核心理论“椭圆折射”(elliptical reflection)认为，原作主旨犹如光线，须穿
3、过译入语文化介质形成折射，生成译本焦点。其与原著相比具有部分性(partial)和偶然性(contingent)，其永远在向原作焦点无限趋近，但永远不会重合。两个焦点之间架构起世界文学场域，其间进行文化间的有效沟通和互动。这个理论描述了民族文学步入世界文学的轨迹，也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看待翻译实践。即民族文学只有经由翻译，而且是不同时代的多次复译，方能延续其来世生命(afterlife)，从而进入世界文学。由此凸显了翻译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并纠正了以往的原作本质主义偏见即采用对立眼光看待原作与译作，认为原作的主旨是唯一评判译作的标准。以原作为中心画圆，所有译作都位于圆的边缘上。因为跟原作相比，译作
4、无法携带完整信息，永远都是残缺的。显然，传统翻译观无法看到翻译实践中的文学间性，也自然忽视译本在自己的文化圈中所引发的对撞效应。达姆罗什的“椭圆折射”理论则不然，正视翻译的局限性和发展性。即随着时代前进，新的复译不断生成新焦点，新旧译本的焦点则会形成译入语文化内的接受小传统。其是新的复译的发酵池，也是映照原作的他山之石。因此有学者认为，世界文学概念超越了文学层面，将关注点投射到民族文学间的动态关系上，强调世界文学的生成性、动态性和变异性3。本研究正是在此理论基础上，考察作为儒家经典的诗经如何在翻译中调整，以突破狭小的汉学圈子融入当代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从诗经来看，“经学化”解读是原作焦点。自孔子
5、“兴观群怨”说起，为维系封建大一统政治局面，历史层层涂抹下的注疏形成合力，将儒家经学思想全方位渗入诗经。处于受中国文明辐射的古代日本，在漫长的一千多年的诗经接受史中，与中国为政者一样重视松冈荣志，1951年出生于日本静冈县滨松市。东京学艺大学名誉教授，现为日中翻译文化教育协会会长。我国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海外学术顾问及日文版总编审、四部丛刊电子版日文版总编审。系松冈教授接受笔者采访时所说。收稿日期：2022-12-27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资助“社会大语境视阈下的红楼梦在日接受研究”(2018M643607)；广东省社科2022年后期资助项目“红楼梦在日本的编译及其接受研究”(GD22H
6、WW01)作者简介：吴昊(1982)，女，辽宁大连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日译、比较文学、世界文学研究。黑河学院学报JOURNAL OF HEIHE UNIVERSITYdoi：10.3969/j.issn.1674-9499.2023.02.030唱给未来的远古歌谣世界文学视阈下大中华文库诗经日译研究吴昊(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广东 广州 510630)摘 要：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今天，外文出版社邀请松冈荣志教授复译诗经，目的在于激发古典的现代价值，延续文本的来世生命。本着“为未来日本一代而翻译”的理念，新译消解了注疏解读传统，着力挖掘古典作品新声，使之走下经学神坛，融入现代日本人
7、的生活。在世界文学视域下，古典作品的现代化翻译尝试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正是诗经本体具有的生活的广度、历史的厚度和哲学的深度支持后世的复译和多元化解读。关键词：诗经日译；现代性；世界文学中图分类号：H3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499(2023)02-0104-042023年第02期（2023年02月）No.02 2023105语言研究诗经“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社会政教功能，深受经学桎梏。直到江户中期，以伊藤仁斋、荻生徂徕、太宰春台等儒学者对朱子学解读提出质疑，主张以“人情观”重审诗经，客观上对固化的经学传统有一定冲击作用。但江户末期幕府统治日趋没落，儒学
8、者又寄希望于教化作用，“经学”标签反而更加坚固。虽然明治维新“文明开化”后，向西方学习的热情使翻译成为时代风潮。但汉籍翻译与汉学一齐被边缘化，诗经亦如此，直到战后20世纪50年代，诗经翻译才逐渐复苏。表1 战后日本诗经重要全译本统计表吉川幸次郎高田真治海音寺潮五郎加纳喜光目加田诚白川静石川忠久松冈荣志1956(节译本)1968197319821983199019972015日本诗经翻译潮在19501990年代，全译本有六部，摘译节译以及普及读物多达几十种。在战后几十年里，老一代翻译家如目加田诚、海音寺潮五郎、石川忠久推出新译，适应不断变化的日本文化生态。从译本体裁看，摘译多于全译，出版社不同但
9、所选诗歌大同小异，都以国风恋歌为主，表明现代日本社会的关注点已从经学转移到文学。另一方面，面对汉学学术圈的诗经全译本悉皆保留注疏传统，毛诗注疏诗经复译再版，说明传统经学式的解读仍在日本学界保持重要地位。但在步入新世纪后，诗经翻译出版进入低潮，反映了中国古代典籍在新世纪日本传播中的尴尬处境。正因如此，松冈新译独辟蹊径，放弃了注疏传统，采取大众路线重新阐释诗经，目的是融于大众生活。现以开篇关雎为例，观察松冈新译与战后各版本在题解上的编写差异。关雎的翻译如同一个场域，演绎着战后各译本不同立场的阐释：维持注疏“后妃之德”说、批判注疏的“爱情说”、结合文化人类学的“祭祀说”。这些都例证了，源语文本进入译
10、入语文学圈，并非单纯的语际转化，而是经历认可、排除、吸纳和改造，最后形成译本焦点。此过程有相当程度的主观判定，甚至误读错位，但同时也会产生思想的火花。松冈新译采取零题解，变相地表明不给读者预设接受语境的翻译态度。现以孔子激赞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分析各译本审美的特征。表2 战后重要译本对关雎的注释对比表吉川幸次郎1956 年这是在领主婚典上歌唱的诗。朱子诗集传认为这是建立周王朝的文王姬昌与妻子太姒婚姻的赞歌。汉代郑玄笺云，此为君主正妻为君主寻侧室的歌。汉代三家诗学派认为这是讽刺文王曾孙康王姬钊的皇后的诗歌429-33。高田真治1968 年这是 毛传 诗集传 都瞩目的诗。雌
11、雄关雎在河畔快乐合鸣，象征淑女与良人也应结合527。(讲解以“参考”用两页篇幅介绍注疏所言的“后妃之德”)。海音寺潮五郎1973 年这是首结婚仪式上唱的歌612-13。加纳喜光1982 年这是历经痛苦终获爱情的歌728-29。目加田诚1983 年和美地、不断地鸣叫的雎鸠象征着君子与淑女般配的爱情。关雎内容与泽陂相似，但控制热情保持优美的敬爱之心，使全诗格调升华。孔子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美在感情的调和。关雎语言情调的高贵极为相称诗经之首的地位。毛序将其解释为文王后妃没有嫉妒心为夫寻觅美女而不可得的郁闷，这是很奇怪的。朱子解释其是臣子为文王寻找美女，发现圣女姒氏后快乐成婚的歌。显然这样的解释
12、迂腐至极837。白川静1990 年这是首君子淑女相亲相爱的宴饮歌951。石川忠久1997 年这是首祭祀祖灵的歌。早期人类以祭祀同一祖先结成共同体。关雎将祖灵称为“君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表示祖灵降临。“窈窕淑女”即是主持祭祀的女巫。过去有“神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指的是女巫与祖灵的婚姻1017。(讲解用“余说”的形式介绍了诗序毛传的“后妃之德”说。另，石川忠久1984年版的讲解还认为 关雎 是恋歌，并未用文化人类学视角。)松冈荣志2015 年无题解。表3 战后全译本关雎翻译对照表原诗吉川幸次郎1956高田真治1968海音寺潮五郎1973加纳喜光1982目加田诚1983白川静1990
13、石川忠久1997松冈荣志2015求之不得训读之求得之求得之求得求得求得之求得现代语翻译我相応美乙女心得 求 求得、子振向据森淮南中国诗学概说(1982年京都臨川書店)，自继体天皇10年(大致460年)时，诗经传入日本，到文武天皇颁布大宝律令(701年)规定贵族须学习毛诗序在内的儒家经典。平安时代遣唐使的派遣使得更多人熟悉诗经，室町时代应永10年(1403年)朱熹的诗集传传入日本，朱子学逐渐流行。到江户时代，四书五经已经突破了贵族阶层，迅速扩展到武士阶层，甚至连商人和寺子屋(普通初级教育场所)都开始教习。伊藤仁斋在题白氏文集后中：“盖诗以俗为善，三百篇之所以为经者，亦从其俗也。诗以吟咏性情为本，
14、俗则能尽情。”其子伊藤东涯秉承其学，在先府君古学先生行卷首：“其于诗也，以为诗之作，皆直叙人情。凡悲欢忧乐，物情世态，皆于是乎写焉”。见于古学先生文集，京兆玉树堂，享保丁酉刊本第30页、第8页。全译本基本做法是把注疏附在译诗正文后。以石川忠久版为例，选取的汉籍参考有：毛传、郑笺、孔颖达毛诗正义、朱熹诗集传、姚际恒诗经通论、王引之经传释词、经义述闻、吴凌云吴氏遗著、马瑞辰毛诗传笺通译、陈奂诗毛氏传疏、胡承珙毛诗后笺、于鬯香草校书、俞樾群经评议、茶香室经说、陈乔枞三家诗遗说考、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戴震毛诗声韵考、林益光诗经通释、于省吾双剑誃诗经新证、泽螺居诗经新证、闻一多诗经新义、诗经通义、风诗类
15、钞、丁惟汾诗毛氏传解故、屈万里诗经释义、诗经诠释、李云光毛诗重言通译、高亨诗经今注、陈子展国风选译、雅颂选译、程俊英和蒋见元诗经注析、张树波国风集说、王力诗经韵读、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从毛亨到裴学海，经历了中国漫长的封建时代到清末、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可谓囊括了中国三千年来的诗经经典研究之作。毛诗注疏诗经是日本室町时代的著名汉学家清原宣贤(14751550)讲解，由近代学者仓石武四郎(18971975)、小川环树(19101993)编辑的。其是日本国学的基础工具书。战前1942年初版，在1996年再版。2023年第02期（2023年02月）No.02 2023106语言研究寤寐思服训读寤寐思
16、服寤寐思服寤寐思服寤寐思服 寤寐思服寤寐思服现代语翻译寝寤思求寝寝 寝覚思、寝覚思悠哉悠哉训读悠哉、悠哉悠哉、悠哉悠哉、悠哉悠哉、悠哉悠、悠悠、悠现代语翻译哉、哉思憂我思、苦苦辗转反侧训读輾転反侧 430-31輾転反侧528輾転反侧612輾轉反侧 729輾転反侧949輾転反侧1016现代语翻译我思、夜寝返打悩寝寝返寝返 838寝返夜明12 由表3可见，战后至今70年间，诗经日译从形式到内容都呈现代化演进趋势：形式上看，传统训读被现代语翻译取代，说明了日译逐渐摆脱训读束缚，向现代日语表达方式靠拢。诗经日译史上早有“挺训读派”与“脱训读派”之争，从诗经历时性的翻译演变来看，显然“脱训读派”顺应了时代的需求。其中原委，且看表3所示的训读诗行，虽有70年时间跨度，但俨然是同一时代的作品。可见“训读”的僵化。松冈新译放弃训读，全部采取现代语翻译，在“解语境”(decontexualizing)的同时也重构了语境(recontexualizing)，从而带来内容上的变化。原诗“窈窕淑女”与“君子”同属贵族阶级，“淑”也含有道德寓意。新译将“窈窕淑女”译作“若娘(年轻美丽的姑娘)”，剥离了阶级和礼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