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垣与明清间天主教汉文西书的整理与研究邹振环摘 要 明清间天主教汉文西书的整理和研究，在民国时期曾出现过高潮。陈垣是近代最早认识到明清之际天主教汉文西书学术价值的学者之一。早在 世纪第一个十年，他与马相伯等人就非常注意明清之际汉文西书的出版和整理工作。陈垣有关明清间汉文西书的整理和研究前后持续了近 年。他提出了整理故宫档案的相关步骤，倡导汉文西书目录的编纂；特别是注意运用考据学的方法，不仅擅长利用教外文献，也注意发掘教内典籍中的材料。本文拟从陈垣整理校勘明清之际天主教汉文西书、整理编刊康熙与罗马使节关系文书、接续天学初函之筹划与汉文西书书目之编纂等若干方面，讨论其在明清间天主教汉文西书的整理与
2、研究方面的贡献。关键词 陈垣；明清间；天主教；汉文西书；整理校勘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作者简介 邹振环，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明清之际天主教汉文西书的整理和研究，在民国时期曾经出现过高潮，陈垣（），字援庵、圆庵，学名星藩，广东新会人。室名励耘书屋，因此他的著作合集叫“励耘丛刻”，学者称励耘先生。早年应试不中，改而习医，毕业于广州光华医学堂。曾创办时事画报和震旦日报，自为主笔。同时因习医而研究医学史。辛亥革命后一度从政，年当选众议院议员，并迁居北京。年梁士诒担任国务总理，陈垣出任教育次长，代理过部务。年他受聘担任北京大学国学门导师，后历任北京图书馆馆长、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辅仁大
3、学校长等职。年，他完成了元也里可温教考一文，受到国内外史学界的重视。以后着力宗教史的研究，有火祆教入中国考摩尼教入中国考元西域人入华化考回回教入中国史略等。他的明清宗教史的研究也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著有雍乾间奉天主教之宗室吴渔山生平汤若望与木陈忞明季滇黔佛教考等，被视为“中国宗教史研究的开拓者之一”。年起，他主要致力于目录学、校勘学、避讳学、年代学方面的研究，其成就似乎超过了他宗教史方面的影响。年后出任北京师范大学校“汉文西学文献”或称汉文西学典籍、中文西学著作、汉译西学书籍。笔者将之简称为“汉文西书”，这一概念不仅可以指传教士用汉文宣传和介绍天主教的教理、教规、教会历史和圣人传记，以及介绍西方
4、学问所形成的西书，而且还可以包括由中国或东亚的学者以及反教者所撰写的关于西方认识的汉文文献，中国士大夫教徒们对天主教的接受、理解的文献，明清帝王、官僚同传教士和罗马教廷接触以及因“礼仪之争”在华形成的有关排斥、反对天主教的相关历史文献。年代，日本学者就将明末清初来华耶稣会士的译述称为“前期汉译西书”，将 世纪以后新教传教士的译述称为“后期汉译西书”（参见沈国威：近代中日词汇交流研究：汉字新词的创制、容受与共享，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年代笔者在讨论明末清初西方地理学输入问题上，最早使用了“汉文西书”的概念，主要指明末清初西方传教士用汉语撰写，或在中国人帮助下编译的有关西方内容的各类图书和文献
5、，包括有原本参照的译著，或无原本依据、只是西方传教士依据西方概念和内容编写的各种图书。世纪初以来的西书多有可以依据的原本，故称“译著”。参见邹振环：西方地理学的学术挑战与中韩学人的应战 明末清初地理学汉文西书的东传及其在中韩文化史上的意义，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年第 期；邹振环：晚清西方地理学在中国 以 至 年西方地理学译著的传播和影响为中心第一章，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版。笔者至今仍认为这样处理，较之日人“前期”“后期”的说法更为合理。参见邹振环：汉文西书新史料的发现及整理与重写学术史，河北学刊 年第 期。曾庆瑛：记祖父陈垣的学术生涯，东方文化 年第 期。长，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长等。为
6、免烦琐，下称陈垣先生，均省略尊称。陈垣是近代最早认识到明清之际天主教汉文西书学术价值的学者之一。早在 世纪第一个十年，他就与马相伯、英华等一起非常注意明清之际汉文西书的影印和整理工作。他曾计划仿开元释教目录之例，编纂明末清初教士译著现存目录和乾隆基督教目录，前者是他研究中国天主教史时所编目录，分说教、天文、历算、地理、艺术等部；后者计划网罗乾隆以前基督教中的名著叙跋而著录论列之，可惜未正式出版。钟鸣旦（）在勾画中国的基督教史一文中将陈垣的研究视为 年前使用考据方法的“文献传统”的主要代表人物，其特点是详细地描述历史事件，考证时间或辨明史料，将分散于其他领域中有关天主教的材料汇集起来，带有一种很
7、强的文化或百科全书式的风格。本文拟重点从陈垣整理校勘明清之际天主教汉文西书、整理编刊康熙与罗马使节关系文书等若干方面，讨论其在明清天主教汉文西书的整理与研究方面的贡献。一 重刊铎书陈垣等从 世纪初就注意明清之际西学文献的影印和整理工作。明末清初传入中国的一批西洋经院哲学及神学著作，比较著名的有毕方济（）、徐光启合译的灵言蠡勺、傅泛际（）、李之藻合译的名理探等。这批经院哲学及神学著作，多根据葡萄牙科因布尔（）大学（当时欧洲最负声望的大学之一）的讲义译成中文。年，陈垣为撰写中国基督教史，搜求明季基督教遗籍，从英敛之所著的万松野人言善录中得知英氏有大量收藏，两人因借阅书籍而订交。年他编纂基督教史目录
8、，校勘了铎书，撰写重刊铎书序，年有新会陈氏校刊铅印本，一函一册。陈垣指出铎书的作者韩霖是山西绛州人，字雨公，号寓庵，天启元年（）举人。陈垣援引绛州志，称其“为文有奇气，书法在苏米间。性嗜游，为聚书计，尝南至金陵，东览虎邱，泛舟南下至武林，西南探匡庐，复由淮南北上谒孔林，抚手植桧，前后购书极众。日与门人数十人，讲诵不辍。又尝学兵法于徐光启，学铳法于高一志”。“董其昌韩氏卅乘藏书楼记称韩之先京兆司空多秘籍，鸿胪景伯继之，合得万余卷，雨公悉推与景伯，而身则重购之四方。每游都邑及委乡小市，必穷其耳目之所未睹，或见之他所莫能得，则展转抄录而后已。”韩霖家道殷实，藏书甚富。但在明朝未曾出仕。岁时，韩霖随兄
9、韩云（万历四十年中山西乡试）游历云间（松江府）一带，结识众多名士。他向徐光启学习兵法，向高一志学习铳法，都表明韩霖有着很浓厚的致用意识。重刊铎书序称：“王汉守圉全书协力篇序称雨公有用世之才，其于天下士虚怀下之，大度包之，有片长微善，必使闻于人。孙锡龄绛州救荒协义传称明崇祯六、七年，频年荒旱，至十四年而极。其首倡劝赈者，则有韩乡宦云兄弟，合州众绅，咸有输助。独雨公先生霖，捐五百金，券贷三百，会借二百，其好学、好善、好义如此，此其为人概可知矣。其所著书有救荒书守圉全书神器谱炮台图说士范俎谈清风录绛帖考燕市和歌寓庵陈垣与明清间天主教汉文西书的整理与研究关于陈垣生平研究的论著，可参见陈智超：陈垣 生平
10、学术教育与交往，安徽大学出版社 年版；刘贤：学术与信仰 宗教史家陈垣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年版等。邓瑞全：陈垣与古籍整理，传统文化与现代化 年第 期。钟鸣旦：勾画中国的基督教史，卓新平主编相遇与对话：明末清初中西文化交流国际学术研讨会文集，宗教文化出版社 年版，第 页。陈垣：重刊铎书序一，孙尚扬、肖清和等校注铎书校注，华夏出版社 年版，第 页。铎书收入钟鸣旦、杜鼎克、黄一农、祝平一编徐家汇藏书楼明清天主教文献（台湾方济出版社 年版，第 页），孙尚扬、肖清和等校注铎书校注以徐家汇藏书楼明清天主教文献所收铎书为底本，并与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民国 年新会陈氏铅印本（简称陈垣本）进行对勘。全书采取横
11、排、简体字、现行标点符号录入。为方便阅读，铎书校注中对所有重要词语、典故、人物、地名、引语的解释均以小五号字列入正文之中。本文以下所引铎书，均为孙尚扬、肖清和校注本。集两园诗集卅乘楼书目等十数种。”韩霖的不少著作都是有关兵学的，如守圉全书十四卷、慎守要录二卷、神器统谱、炮台图说等。他最初是以知军事而名重士林的。在明末天灾人祸肆虐、动荡不安的岁月里，他对农政救荒等事项亦颇为关心。陈垣没有说明韩霖究竟是否为基督教徒，其实韩霖皈依了天主教，教名多默（）。韩霖之皈依天主教或属家族行为之一部分。韩氏家族最早的皈依者可能是韩云，其受洗时间早于万历四十八年（）。泰昌元年（）年底，明末著名耶稣会士艾儒略（）应
12、韩云之邀赴绛州宣教，随即为韩云之母和其二子二女授洗，韩霖应在此受洗者之列，黄景昉在鹿鸠访咏韩雨公幽香谷咏中记载，韩霖曾为入教而休妾，即“学道特遣瑶姬”。约在天启七年（）左右，更有耶稣会士金尼阁（）赴绛州为韩氏家族的其他人授洗。据韩霖之师徐光启在景教堂碑记中的记载，韩家于天启七年捐资在绛州城东南购置两栋房屋，改建为天主堂，此为中国天主教徒在地方捐建天主堂之首例。此外，韩霖还曾先后于崇祯十二年（）和十五年（）分别协助耶稣会士高一志（）与金尼阁在平阳府城和太原购屋建堂。仅此数例，即足见韩霖在弘教方面之热心和积极。在文字事工方面，韩霖亦颇有值得称述之处，著有护教、弘教著作多种，如圣教信证（与张赓合著）
13、、辨教论（与山西另一著名天主教徒段衮合著）、铎书、耶稣会西来诸先生姓氏、敬天解（已佚）等。最值得注意的是韩氏家族是明末集体皈依天主教的典型之一，这种虔诚奉教的集体性皈依行为，与韩氏家族成员对西学的共同认识有关，其家族所有重要的人物几乎都参与了修身西学一书的参校，显然这种工作帮助他们加深了对基督教西学的理解。铎书校注收录明朝李政修的叙、陈垣的重刊铎书序一、李庆芳的重刊铎书序二、韩霖的铎书大意；正文分为“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六个部分。陈垣指出铎书“取明太祖圣谕六言，以中西古哲圣贤之说，为之逐条分疏演绎详解，而一本于敬天爱人之旨，独标新义，扫除一切迂
14、腐庸熟之谈。其真切感人，能令读竟者忘其为循例宣讲之书，渊然以思，蘧然以觉，泰然以安。而凡与生俱来及习俗熏染之种种恶德，如骄、如傲、如忿、如妒、如贪、如吝、如怠、如餮、如淫等，均将飘然远飏，不敢为祟，而其人乃可以见上帝，是真救世之奇书也。”他认为由于韩霖“所与游则大抵海内外方闻之士，其所言敬天爱人之说，亦不尽囿于吾国古先昔贤之书，故所言往往有中国士大夫所未闻，其所引七克则西班牙人庞迪我著也，齐家西学童幼西学则意大利人高一志著也，涤罪正规则艾儒略著，哀矜行诠则罗雅谷著，皆非中国人也。公盖非一乡一国之善士，尚友古人，而又能友天下之善士者也。十七世纪之间，山西有此通学，可不谓难能哉？”这说明韩霖是明末
15、山西具有世界眼光的学者。当时，在每月朔望的次日，韩霖的家乡绛州都举行乡约，由知州召集士大夫、学官和生员宣讲圣谕。韩霖受命宣讲明太祖的“圣谕六言”，以一种跨文本的诠释方式，将天主教的伦理思想与中国伦理思想中的大传统（儒家的精英理论）和小传统（受佛道影响的善书理论）熔于一炉，尝试着进行一种不露斧凿之痕、但本质上为天主教的伦理建构。铎书在中西文化交流史和中国基督教思想史上享有重要地位，是国际汉学界非常重视的一部融会儒耶的伦理学著作。陈垣在序言中表达了对基督教的个人感受，声明了自己的信仰：“迩年以来，余笃信敬天爱人之学，以为非此不足以救世间。”但在具体校勘该书的过程中，陈垣还是坚持学者的基本原则，如将
16、原刻本于“言天言帝皆高抬史林陈垣：重刊铎书序一，铎书校注，第 页。见朱维铮、李天纲主编徐光启全集第 卷，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版，第 页。参见新绛县志文儒传卷，北京大学图书馆藏中国方志丛书，第 页，转引自孙尚扬：上帝与中国皇帝的相遇 铎书中的耶儒互动与伦理建构，铎书校注，第 页。黄一农：明清天主教在山西绛州的发展及其反弹，“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 期，年 月；天主教徒韩霖投降李自成考辨，大陆杂志第 卷第 期，年 月；明末韩霖（铎书）阙名前序小考兼论历史考据与人际网络，文化杂志（澳门）第 期。陈垣：重刊铎书序一，铎书校注，第 页。示敬”之处一律取消，取便印刷。校雠过程中发现的“其有疑义不可通者姑仍之，以孤本无可对勘也”，“以存古本”之原貌；而“原刻每篇文义相连，不分段落，而间标子目于眉端。今为分段别行，眉端标题从省”。他强调，此书之湮没已三百多年了，因为其中所讲演者为明代皇帝的“圣谕”，在清朝“有故国之忌，在今日又有帝制之嫌”，但他认为其中的内容无非“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六语，周朝当年也不废“成汤之诰”，今日法国也不把拿破仑的话当忌讳之语。山西襄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