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 论王闿运礼记笺的笺注特色及所见王氏礼学思想论王闿运礼记笺的笺注特色及所见王氏礼学思想 邹远志 摘 要:王闿运是晚清著名经学家、湖湘礼学大师,礼记笺体现出了王氏鲜明的笺注特色与经世致用的礼学思想。王闿运宗郑而不盲从郑、驳孔而不废其说、有疑而不臆断、敢于提出新见并随时自证、重视经注版本文字的考订,这都是礼记笺笺注特色的体现。在礼记笺中,王闿运通过创造性诠释将其“礼以自治”的礼学思想融入古礼之中,并以时礼训解古礼、以实证去考求古礼,体现出了王氏礼学研治服务于现实礼治的主张。礼记笺是研究王闿运礼学及经学思想的重要文献。关键词:礼记笺;王闿运;笺注特色;礼以自治 中图分类号:I207.22;G2
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017(2023)02-0020-08 王闿运(1833-1916 年),字壬秋,又字壬父,号湘绮,世称湘绮先生,是晚清著名的经学家、湖湘礼学大师。王闿运深受湖湘经世学风熏染,抱持“通经致用”的学术理念,常留意于帝王之学,故其治经学特重三礼,力主从“三礼”经典中寻求拨乱致治之道,提出“礼治”本于“自治”的礼学经世论,并将此思想贯彻到书院教学与日常生活中。其精研三礼最具代表性的成果为周官笺 仪礼笺 礼记笺。对于王氏“三礼笺”,有学者评价“臆说较多,然亦有发前人所未发者”,但此种评价失之笼统,故笔者在整理礼记笺之余不揣谫陋,特述王氏礼记笺之笺注特色与该著
3、作体现王氏礼学思想如下。一、礼记笺的笺注特色一、礼记笺的笺注特色 王氏礼记笺共 46 卷,贩书偶记载为 17 卷。现存有成都尊经书局光绪十一年(1885 年)刻本(46 卷,8 册)与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 年)东洲讲舍刻本王湘绮先生全集礼记笺(46 卷,10 册),笔者所引用礼记笺文字来源于后者。王氏礼记笺的笺注特点,可以概括为以下六个方面:(一)宗郑而不盲从郑 本书是对礼记原文及郑玄之注的疏解与阐发。自汉至清,注解礼记者有多家,其中唐孔颖达礼记正义已成典范之作,然王氏舍汉以后诸家之注,而全取郑注及目录之文,此可见其尊郑之意。王氏笺注大部分都是补郑之说,申郑之意。不过王氏并没有盲从郑玄,在
4、笺注中也存在驳郑之举,甚至有好与郑玄立异的倾向。如:(1)王制:天子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注此夏制也。明堂位曰“夏后氏之官百”,举成数也。笺曰:夏制八政六卿,未闻三九也。周官有孤卿,在六卿之外,为九卿与?凡此皆有采地者也,其置官不止此。王锷:三礼研究论著提要,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21 年,第 358 页。此“注”为笔者所加,为了与经文相区别,表示是郑玄的注,王闿运笺注中并无此字,下同。(清)王闿运:王湘绮先生文集礼记笺,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东洲讲舍刻本,第三册王制卷三,第 7 页。其书页码是每卷单独排序,故下引该书将标注书名礼记笺册数及卷页数。基金项目:教育部社科研究
5、重大课题攻关项目“礼乐素养培育和礼乐文化社会教育”(22JDA051);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先秦至魏晋南北朝礼学诠释与制度开新研究”(18YBA275)。作者简介:邹远志(1975-),湖南女子学院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礼学、礼制研究与古代礼学文献整理研究。2023 年 3 月 古籍整理研究学刊古籍整理研究学刊 Mar.2023 第 2 期 Journal of Ancient Books Collation and Studies No.2 21 按,王氏否定礼记所记官制是郑玄所说的夏制,夏制“未闻有三九”,他认为此官数应来源于周官,王氏之说有一定的依据,汉书百官公卿表上云:“太
6、师、太傅、太保,是为三公,盖参天子,坐而议政,无不总统,故不以一职为官名。又立三少为之副,少师、少傅、少保,是为孤卿,与六卿为九焉。”据此,如果周礼所言孤卿若如汉书所言,有少师、少傅、少保,那么王制中的“天子三公、九卿”之说就应该是周制了。(2)王制:诸侯礿则不禘,禘则不尝,尝则不烝,烝则不礿。注虞夏之制,诸侯岁朝,废一时时祭。笺曰:避天子,非为朝也。除丧祭毕乃朝。若经时不还,自有摄主,天子不夺人亲,何得废祭?按,郑玄认为王制此处所言乃是虞夏之礼,其时诸侯因为需要每岁朝天子,故于四祭中,会因朝天子而废一时之祭。王闿运不认同郑玄之说,认为这是行礼之中诸侯避天子之自然的表现,与朝天子之事无关。(3
7、)檀弓:季康子之母死,公输若方小。注公输若,匠师。方小,言年尚幼,未知礼也。笺曰:方,圹中也。先糸椁于方,乃以輴车从羡道入,以繂引棺,系碑上,使易移不倾侧也。诸侯无羡道,则架木如井干以引繂木,大穿中如石碑,大夫直立木柱为鹿卢,其上不穿中。士惟二柱,庶人不立柱,县棺而窆。时三家僭礼,公输若依礼不开襚道,故其方中小。按,此处对于“方”的不同理解,也导致了郑玄与王氏关于公输若“未知礼”还是“深知礼”的巨大分歧。推敲经文,如果公输若年幼且不知礼,又何以能被请去处理季康子之母的丧事?这正是王氏另外寻求对于“方”的训释的原因,不过这种解释从文句表达上看却显得生硬。一般而言,为注作笺应该遵循疏不驳注的原则,
8、对于注文之意即便不赞同,要么就采取递相训释的策略进行过度诠释,从而达到纠偏之目的,要么就按照注文进行尊重原意的疏解。很显然,王氏并没有遵从这个原则,而是在有疑问的时候径直提出自己的观点或疑问。从这一点来讲,王氏的笺已经突破了笺疏体的藩篱,成为了可以独立表达笺疏者个人观点的一种体式。(二)驳孔而不废其说 王氏少治“三礼”,其研治礼记即多以孔颖达正义为本,对于正义非常熟悉。但也因此洞悉正义疏解的不足,其礼记笺直承郑注全删孔疏,即大有取而代之之意。在礼记笺中,王氏也多或明或暗地与正义立异。现举数例以明之:(1)曲礼: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注四者慢游之道,桀、纣所以自祸。笺曰:敖,游
9、也。极,穷也。长,当从马融读为长久。君子有时游息,但不可长耳。正义云,傲慢不可使增长。凡人不可或傲,非独不可长也。按,王氏针对正义训“长”为“增长”意,在补充解释郑玄关于“敖”的解释的基础上,引用马融之说,主张读“长”为“长久”之意,以此否定正义之说。(2)曲礼: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重先祖及国之用。凡家造,祭器为先,牺赋为次,养器为后。大夫称家,谓家始造事。牺赋,以税出牲。笺曰:正义云:牺牛,天子、大夫之牲。闿运谓,大夫以索牛,采邑所赋,受爵邑则有之,不得分先次也。牺赋犹厩库也,以主器言之,故曰牺赋耳。牺,养牲之处,赋,供税之车械也。按,郑注没有对经文“牺赋”作注,而正
10、义则释“牺”为“牺牛”。王氏直接据礼而驳,认为此所谓牺,指的是养牲之处所,即廐之意。本句经文主要是讲建造宫室先后秩序,应以王氏之说为胜。(东汉)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 年,第 722 页。(清)王闿运:礼记笺,第三册王制卷三,第 17 页。(清)王闿运:礼记笺,第二册檀弓卷二,第 62 页。(清)王闿运:礼记笺,第一册曲礼卷一,第 1 页。(清)王闿运:礼记笺,第一册曲礼卷一,第 40 页。22(3)檀弓: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注正丘首,正首丘也。仁,恩也。笺曰:狐丘居,故以死于丘为正。首,本也。首仁以恩为本。正义云首向丘,今验不然。按,王氏此解既驳正义亦违郑说。依王氏的
11、理解,经文断句应为“狐死正丘,首仁也”,而郑玄认为“丘首”乃是“首丘”之倒文,自然就不能按照王氏的理解去解释。孔颖达释为“正首而向丘者”,实际是一直以来的理解,如屈原哀郢“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显然此处是理解为狐死时头向自己洞穴的方向,不然无法传达作者不忘故乡郢都之意。此后淮南子说林训亦用“鸟飞返乡,兔走归窟,狐死首丘”来表达不忘本之意。孔颖达这么解说应无问题。王闿运于此云“今验不然”,似乎自己验证过。然古人言说多存在以偶然代普遍或以我观物并移情于物的现象,并不在意事实如何,如“池鱼思故渊”、“胡马依北风”之类也是如此。可见,用科学验证的方式去寻求古代文化的诠释与经典的训释并不太合适。(
12、4)月令:天子亲载耒耜,措之于参保介、御之间。笺曰:于参当为参于,与保介、御并列,若三人参乘之位。凡参乘者与君为四。正义云在参乘保介、御之间,非也。按,王氏笺与正义不同的地方在于:第一,对于经文文字顺序的看法不同。“于参保介御之间”在孔颖达正义中是“于参保介之御间”。第二,对于经文的理解不同。王氏认为“于参”应当做“参于”,由此导致文义的理解偏差。孔颖达认为就是耒耜放置于参乘保介与御两者之间。而王氏是认为耒耜与保介、御二者并列,成为参乘之一。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有参乘者有三,与君为四的之说。此观点应从王引之而来,其经义述闻卷十四礼记上“措之于参保介之御间”条云:“天子亲载耒耜,措置之于参乘之人保
13、介之与御者二人间。”“又案:于参,吕氏春秋作参于文义甚顾。”以上皆为王闿运违弃孔颖达观点的明显例证,不过王氏径用孔颖达说以资佐证者亦多见,如:(1)月令:是月也,日长至。笺曰:正义曰“至,极也。”(2)礼运:其降曰命。笺曰:曰,于也。正义云“其降于命”。统观全书,王氏引正义观点者凡 105 处,其中纠偏或驳正义之说者占十之七八。当然,其驳正义者,也有失当之处。譬如曲礼下:问国君之富,数地以对,山泽之所出。问大夫之富,曰有宰食力,祭器衣服不假。问士之富,以车数对。问庶人之富,数畜以对。笺曰:问富者,闻其富问其状也。士不造车云车数者,谓所得田禄出车之数。不以田数对者,据供上言之。畜,积也,数畜,数
14、其积谷帛若干。正义以为数六畜,非礼也。案,王氏释“畜”为“蓄积”,虽有训诂学的依据,但不若正义径直用其本义。王闿运以正义释为“六畜”为“非礼”,未加说明,失之武断。(三)博采各类文献以释经注或证己说 如前所述,王氏礼记笺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疏不驳注”之训释原则,正如王锷先生在三礼研究论著提要中所指出的,“臆说较多,然亦有发前人所未发者”。不过我们认为,王氏的笺注大部分都能(清)王闿运:礼记笺第二册檀弓卷二,第 14 页。(东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礼记正义(十三经注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 226 页。(宋)洪兴祖:楚辞补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
15、 年,第 136 页。顾迁译注:淮南子,北京:中华书局,2009 年,第 246 页。(清)王闿运:礼记笺第三册月令卷四,第 5 页。(东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礼记正义(十三经注疏),第 539 页。孔疏云:“言置此耒器于参乘保介与及御者之间。”礼记正义(十三经注疏),第 541 页。(清)王引之:经义述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 年,第 818 页。(清)王闿运:礼记笺第三册月令卷四,第 22 页。(清)王闿运:礼记笺第四册礼运卷七,第 19 页。(清)王闿运:礼记笺第一册曲礼卷一,第 52 页。23 做到信而有征。首先,礼记笺的校注能够充分利用礼记礼文进
16、行自证,通过相互启发证明而落实对于所释礼文的理解。如:礼运:醆、斝及尸君,非礼也,是谓僭君。注僭礼之君也。醆、斝,先王之爵也,唯鲁与王者之后得用之耳,其余诸侯用时王之器而已。笺曰:醆,醴醆也,盎涗清为醆,郊特牲曰“醆酒涗于清”。此言尸君,则夫人酌之也。礼器曰“夫人荐盎”,谓朝事时醆轻于齐,当实于角,今实于斝,是王者之礼,鲁用以祭群庙,故为僭君。王后用斝,其实当用醴齐。按,王氏于此连用郊特牲与礼器礼文驳郑说,证己说。其次,王闿运往往从文字训诂入手去考察文字音义,从而达到申郑之说或证己之说的目的。如:(1)曲礼: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注椸,可以枷衣者。笺曰:椸,许慎书作“杝”,“落也”,今篱落字。尔雅:竿谓之箷。李巡以箷为。,簧属,非其谊。椸、箷,字皆当作杝,但言杝则为篱,言杝枷则木如篱可加衣于上。(2)郊特牲:腥、肆、爓、腍祭,冶肉曰肆。注腍,孰也。烂,或为。笺曰:腍,饪或体字,通作稔。说文引尔雅“馈、馏,饪也”。今本作稔。稔,谷孰。饪,大孰。广韵:“饪、,熟食”,“腍,味好”。玉篇:“腍,熟也”,“饪,熟也”。士虞、特牲皆云“羹饪”。按,上两例是王氏为申郑说而援引许慎、尔雅、玉篇及李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