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劫心劫 郭敏 翻过两座不太高的山梁,唐生终于赶到了那个叫做孙家峪的小山村。已经是冬天了,早晨的风冷得刺骨,唐生穿着厚实,却终究敌不过这寒冬腊月的冰冷。他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不来这个村庄了,一场大病,硬是让他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现在虽然好些了,但一干重活儿,还是会心虚流汗喘不上气来。唐生把摩托车停在一个避风的巷口。他跺了跺有点发僵的脚,摘下厚厚的手套,两手用力搓搓脸,然后把车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和爆米花机抱下来安顿好,就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抽起烟来。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影。过去,像他一样以炸苞米花为业的人,每年秋收一结束,就会推着爆米花机走村串巷,无论走到哪里,往往家伙什还没摆好,大人小孩就急慌慌地端着
2、粮食围了过来,一霎间就跟赶集一样热闹。他总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架好爆米花机,点着炉火,把要炸的苞米装进葫芦形铁锅,盖上盖子,拧紧螺丝,把它架在炉火上,一手拉风箱,一手握着摇手一圈圈转动,让铁锅里的苞米受热均匀,等火候一到,竖起铁锅,用脚蹬开盖子,只听“嘭”一声巨响,白烟腾空,仿佛整个村庄都弥漫着苞米花的香味。那年月物资匮乏,但苞米还是不缺的,人们愿意隔三差五炸点苞米花当做零嘴。农闲出来炸苞米花,也能挣些酒肉钱。只是在唐生看来,炸苞米花这个行当算不上什么手艺,年轻时候的他根本不屑干这个,心野着呢。他想考大学,想当老师,还想当兵,可是这些愿望一个也没有达成,没考上大学,没当成老师,更没有去当兵,
3、他哪里也没去,却拾起了父亲的老行当炸苞米花。现在的农村,年轻人都去看外面的世界了,留在家里的大多是体弱多病的老人和留守儿童。像他这样走村串巷的手艺人,生意就不好干了。其实,他完全可以歇了,不再到处跑,但他终是放不下,为了自己心底的那一点点念想,为了那一個人,就算这个世界哪里都可以不去,但这个叫孙家峪的小山村说什么也是要来的。既然要来,就得打着干一种营生的幌子。唐生手里的烟抽完了,也没有一个人影出现。唐生还是先点上火,从自己的布袋里舀了些苞米放进爆米花机,一圈一圈地转动起来,他相信,只要第一锅苞米花“嘭”地炸响,就会有人出来。“嘭”的一声过去,谁家的狗隔着几重院舍不高兴地汪汪了两声,小山村重又跌
4、回宁静。唐生努力直起身子往路西小山梁上望。风,凉飕飕地刮着,为什么山梁上那么静那么荒凉?为什么那个小院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没有那一晃而过的身影,也没有含羞带怯的面容。望着望着,唐生的心里突然就生出沮丧和不安,恨不得眼里长个钩子,强行把那个人钩出来“别再看了,看也看不见了!”村头的大凤终于从家里出来了,有些埋怨的口气,“你早干吗去了,快一年了都没见到你的影子?”唐生用手抹一下冻得有些生疼的鼻子,低声嘟囔道:“上了年纪身子骨就不中用了,动不动就生病,一个春季一个秋季,光医院就住了好几回,差点儿连命都搭上了。”吸了口气,唐生还是忍不住问:“她呢?去哪了?”往年,唐生的机子一响,西边那座院落的墙头上就
5、会露出她那张温柔的脸。大凤叹了口气,说:“唉,也是个苦命的。年轻时命不好,找了那么一个刁蛮的男人,三天两头挨打,好容易熬到老了男人死了,以为可以过点儿正常日子了,谁知道突然就得了要命的病,不长时间就走了!”走了?去世了?唐生心中猛地漫过一阵抽痛,身体内有一个地方突然寂灭下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一直是他的念想,他承诺长大了就娶她,永远守护着她,可自己家太穷,她的父母不同意,把她嫁到了这个叫孙家峪的小山村,而他,这么多年,再没有心思张罗自己的婚娶,他拾起老父亲的行当,一年一次,只为到这个小山村见她一面。这条路,他一走就走了三十多年。“我也走了,以后,不会再来了”唐生喃喃地说着,把用了几十年的机子放回摩托车。他没有骑上去,用手推着摩托车,一步一步地离开,脚步缓慢沉重,像是要在这个小山村留下他最后的痕迹。一阵猛烈的寒风吹过,唐生留下的痕迹消失无踪。山梁寂静,院落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