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家 有 病 人 尤敬东 好长一段日子,心情忧郁压抑得喘不过起来,有种烦恼日夜包裹着全身,在血管内膨胀涌动,在灵魂中弥漫盘桓,在梦境里徘徊环绕。我无计可施,而又无论如何逃不出一个个可怕的梦魇。我就像那个堂吉诃德,举着长矛对着狂转的风车角斗。去年国庆前夕,我在龙城的一所高校教书,妻子忽然地就查了乳腺肿瘤。简直是晴天霹雳,击的我晕头转向。喉头发塞,心头添堵,抬腿无力,欲语无声。那一刻,我的天塌了,地震了,海啸了,核泄漏了,盐荒了!我们全家人顿时陷入了无尽的忧愁和莫名的惊恐之中。只到现在,这种忧愁和恐惧依然没有完全离散,时有惶恐。人是无比坚强的,人也是极其脆弱的。当厄运之魔爪伸过来,你设法抗拒却又无奈
2、的时候,脆弱尤其经不住一击。老百姓说道,穷人无灾就是福,对于生病者极其家人,体会是那么的刻骨铭心。牢里没有罪人,家里没有病人,看上去很普通的要求,其实很难达到。人要是能过到这个份上,真是不错的福分了。可能没有多少钱,或许没有冠冕的社会关系,至少活的平安。古人说富贵三春景,平安二字金,多朴实的道理啊!你看,日本是当今的富贵国家,福岛遭遇九级地震海啸,引起核电泄漏,国民生命健康堪忧,国家处于危难之秋,如有可能,国民宁可舍弃富贵也会选择平安的。 原本准备在龙城治疗,靠着女儿方便些,我也或许能把在这儿的一份事情兼下来。因为龙城只是一地级市,不属于公费转移地,地方医院不同意转龙城医治。我们熟悉的医生劝我
3、们就在户籍地县院治疗。理由十分充足:乳腺肿块切除是一个成熟的小手术,县医院每年要做近百例,有丰富的经验和太多成功的范例,不必担心。转院手续难办,报销医疗费有难度,花费也大。大城市人地生疏,服务肯定不如家乡医院好。三条理由确实打动了我们,于是就在县医院住了下来。 在这巴掌大的小小县城生活工作了几十年,我的人脉算不上好,但是方方面面的关系还是有一点的,头头脑脑也能分出个脸熟脸生来。有些名气的医生也在心里头装着。给妻子主刀的医生虽然与我们没有深交却已经熟悉多年,为人小巧和善,是个主任医师,在胸外科一块算得上是个权威。先前悬着的心稍稍有些着落。妻也平静了许多。胸透、心电图、验血、挂水等术前准备有条不紊
4、地进行着。然而在主刀医生和我术前谈话,要我签订印好的手术同意书的一刹那,我的刚刚平静的心又悬了起来。喉头堵,胸口闷,鼻子酸,手指颤,语无伦次。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度,我意识到一场生离死别的契约即将签生,握笔千斤,迟迟签不下名。次日早上7点钟,我送妻子走进手术室。尽管主刀医生已经向我说了手术方案:肿块切除后,快速检验,良性就缝口走人,恶性做延伸切除手术,我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就在妻子跨进手术室门槛时,我还是忍不住,匆匆拉了拉妻子的手,转过脸就哽咽了。手术室的门槛,就是生离死别的鬼门关呢! 一个钟头要在平时划拉就没了,像流水,像和风,像昙花,像稍稍拖堂的一节课,像恋人的初次约会。在手术室外的一个钟头却
5、是如此漫长!病理报告是我和我女儿、侄女亲手拿来的,上面明确写着乳房二级导管癌!一切的一切的幻想被检验师的几个字击成齑粉,该来的和不该来的都来了,机会主义的梦幻彻底破灭。人的命运往往在一瞬间就得以改变,从此以后,妻子和我将承受无尽的烦恼,病在妻子的身上,却在我的心上!捱过了三个多钟头,妻子的的右乳房及胸大肌全部切除完毕,主刀医生让我与家人看了手术切除物,安慰我手术很成功。病人还在手术室,等麻醉醒后就回病房。又捱过半个钟头,妻子被用手术车推进了病房。活生生走进去,血淋淋躺着推进来!太惨酷!面目全非。妻子浑身插满了管子,吸氧的,导尿的,引流的,淡红的血水源源管出;妻子身上缠裹着白色绷带,脸色苍白,双
6、眼紧闭,仅有微弱的气息。妻子在手术床上被躺了5小时又45分!做了个顺利又成熟的小手术! 一个人生病,全家人不安,一个人住院,全家人陪护。小地方的医院,病人的看护基本上是家人的事,医院护士只顾正常的治疗,如吊水,量体温,抽血,打针后急急忙忙离开,酒精棉棒棒也是家里人帮按着。我们只有一个女儿,婆家在龙城。虽然和女婿也都请假回来了,但是读书长大的,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没有护理的经验,如同走亲戚。虽然如此,我和妻子还是很受安慰,多少有点天伦之乐。特别是夜晚,一家人住在病房里相互鼓励,说些家长里短的话,觉着好好温馨。但是,孩子们毕竟有自己的工作,终归要上班的,我们的心里又变得空落落的了。接下来的陪护全压
7、在亲戚的身上了,虽然我们是放心的,却似欠了一笔重债。不过这并不影响医院收取每天的护理费。我曾经向一护士求证,回答说,护理是分级的。言下之意,像我妻子这种手术达不到护理级别。护理的级别是如何规定的,什么样的病人才能得到医护人员的护理呢!既然不够级别,为什么还要收取护理费!我虽然不理解却没有心思去弄明白。这只是我妻子住院的一个小插曲,不提也罢。 看到妻子的脸色有些许好转,我的的心情逐渐开朗起来。偶尔也听到久违的笑声,病房里也有些暖意。手术的第6天上午医生查房,发现我妻子的手术部位皮肤鼓了起来。在场的医护人员都有些震惊,念念有词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寻问原委,医生说,手术创
8、面有积液未能排清,要重新清创。我的心顿时沉重。我知道,所谓清创,就是将原来的伤口打开,清理血水。通俗地说,就是在旧伤痕上撒盐那!妻子真的非常十分特别的骇怕!脸色立马变成青黄,再次苍白起来。医生却说的轻描淡写,这种开二刀是常有的事。怕也没有用的。中午,原来的主刀手们舍弃了休息,特地加班,妻子在手术后的第6天,再次被护工用手术车推进了曾经使我心惊胆寒的手术室。麻醉、破口、吸血水、清创面-捱过了一个多小时,妻子再次被五花大绑推进了病房,才轻松一天的我们全家人和亲戚重又忙碌起来。我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默默地守在手术室的门外,默默地为妻子向佛祈祷,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 妻子在病床上历尽磨难。护士说她
9、的血管太细,很难刺中,每次挂水、抽血反复多次难成。无奈,医生建议做深静脉穿刺,埋一管子,挂水就没有痛苦了,医患双方受益。我们对深静脉穿刺一无所知,听说有这等好处,就答应了。第二天中午,来了一个专门做穿刺的医生,就在妻子的的病床上动手了。在她的的右大腿根处打了麻醉,很粗的针管漫无目的地穿刺,寻找躲藏在皮下的那根静脉。到底刺了多少针已经不重要,结果是半小时也没有刺中。妻子被那个酸痛折磨的无法忍受的程度!满脸泪水看着我。我抓着她的手,分明感受到她的颤抖。我决计终止穿刺,谁爱刺不刺!做穿刺的医生这才打电话要他的主任来看看。一会儿,主任到了,说让他试试。已经到这份上了,有什么办法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10、!还好,主任只三四针就成功了。我深深舒了一口气。老话说的是啊,一级是一级水平!好长一段日子,我就在想同一个问题,好医生的技术是如何练出来的呢!此后,虽然挂水问题解决了,可是我妻子的腿却疼痛难忍。右胸刚动过二次手术,插着双管,右腿穿刺,唯一的左手布满了针眼,活动严重受阻,身体极其虚弱,她真真尝足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同样的病,同样的手术,人家15天左右就出院了(听说上海的医院只需要10来天,包括首次化疗),我妻子却住了26天医院!终于盼到了出院的日子。医生开了出院单,我开着车欢天喜地接妻子回家。出了医院大门,和所有的康复者一样,点燃了两千头的长鞭炮。我在心里说,健康真好。十月的阳光暖洋洋的,蓝天高
11、高,白云飘飘,一路秋景赛春光。转眼就到了家门口,离家一个月,门前的枇杷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枝丫里结满了啡色的花穗。明年的枇杷果定是累累。到家了!我又点燃一挂鞭炮,噼噼啪啪一阵响,满树的小鸟四野惊飞。我对妻子说,让厄运炸飞,把健康留住。这一天,我们俩个就在久违的院子里尽情地享受着阳光,享受着亲情,享受着天伦! 来不及放飞刚刚朗润一点的好心情,回家仅仅一天!第二天早上,妻子觉得左腿有些沉重并疼痛。电话咨询主刀医生,回答说可能是活动少了。如此说来没有大问题,且放宽心。可是到晚上情况大不对头,妻子的左腿发肿,半夜时分肿的硬如瓦罐。我觉得问题严重。好容易捱过了七点钟,我迫不及待地电话联系主刀医生,告
12、诉他妻子的症状。电话里,主刀的医生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回答说,可能是下肢静脉血栓,立即来医院。我的头脑嗡的一声,像是要炸开。以我浅薄的医学常识知道,下肢深静脉血栓处理不当是要死人的!就这样,妻子出院只回家住了一天,又回到了县医院,住进了骨科病区。主刀医生态度很积极,立即诊疗,又请骨科的主任来会诊,虽然有些潦草。果然是下肢静脉血栓,必须制动,否则有生命危险!本县医院条件有限不合适治疗,要我们立即转院。并且同意我们投亲前去龙城治疗。我都懵了,这不应了“祸不单行”的老话吗!就在准备调用救护车的时候,医生又向放射科做介入的医生求证,出乎意料的回答是可以在本院治疗,介入手术可以外请专家过来。这时候我开始有
13、点儿冷静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医院想推责任让你一走了事,途中出了什么事与他们无关。这时候要我转院,不行。我同意在本院治疗,请专家过来做介入手术。于是,院方联系了南京某医院介入科的大夫,在 进院的第二天下午2:38 分在县医院ADS 室为我妻子做介入手术。手术要求在下腔静脉里打入一个两万元左右的金属滤网,阻止下肢血栓向上流进肺管,或引起肺栓塞导致死亡!听了大夫的话,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叹息我妻子,不,我自己的运气在这虎年的末季究竟是咋么啦!情不自禁地想起鲁迅先生的诗句: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与大夫同来的有静脉滤网的推销商。两万元的滤网也不知道什么样子!我大
14、胆地问可否看看,医生和推销商都说,这是密封的,不宜看实物。指着包装上的图案说就是这个了。打进体内会通过影像看到的,云云。还说滤网是公费报销的!要相信医生的话呀,我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说到这样了,你凭什么还要看实物。算了吧,只当是看了一次皇帝的新衣!但在两天后账上就多出了19100元自费!医保办说滤网不在公费报销目录当中!介入科医生这时说他们也不知道,要我们自己去找关系解决!可能觉得这个玩笑开的大了些,医生主动用红处方冲了帐,我们在门诊交了19100元现金,医院只是加价100元过个账而已。也罢也罢,钱是身外之物啊,生命毕竟最宝贵。且一个癌症患者小命在医院的巨手里拿着,还想在
15、乎什么吗!谁叫你生病来着!为什么别人吃五谷而无灾,认命吧,小子。回过头来想,能救人生死的医用器械为何不在公费报销目录之中呢?答案显而易见。推销商和医生联手,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患病者不能妄加猜测,更不敢怀疑医生救死扶伤的职业道德,那样的话,愈发自找烦恼,不利于身体健康。但是,有一点疑问实在挥之不去,是什么原因导致我妻子患上深静脉血栓呢,是身体内在的循环必然,还是手术细节不到位引起的医源性后果?谁能给我答案! 妻子是家的大厦,大厦将倾,谁来为我遮风挡雨;妻子是丈夫的港湾,港湾缺口,我这条航船到哪里歇锚!妻子患病了,家里全乱了。多年来,我是典型的家庭贵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网上览胜,书中觅友;不
16、求闻达,修身自守。可是,这样的闲适宁静不期被打破了。我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间,围起了腰裙,挥动铁铲,听着油料在热锅里刺哩啪喇的声音,锅碗瓢盆交响曲对于我没有一丁点儿魅力。我在洗衣机的蜂鸣音中看水流上下翻滚的水花,有点儿透明,但是,无论如何不敌妻子搓衣板的节奏的美妙。天渐凉意,我对着满橱的衣被束手无策,一个冬天我就穿一件皮外套在人前背后心安理得地晃悠。医院到家的路也就两千多米,转五个弯,守三个红绿灯,闭着眼也能开车。连着六次化疗,半年不到,妻子已经在医院八进八出!化疗前后的痛苦,早已超出了妻子生理的承受度,而我的心理的痛楚则难以描述,这是无法与外人说道的。我在尽力地回忆,妻子的一头秀发呢?那是年轻时代的影像,即使花白了卷发,也透着十分的成熟。妻子的秋苹果色的脸颊在哪?那可是去年不久的色彩,为何转眼变成苍白,何事渥然丹者为槁木啊。妻子轻捷的步履为何变得如此沉重啊!这是多么的陌生。曾记否,这轻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