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书书书作者简介：巢彦婷，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历代别集编纂及其文学观念研究”（）；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古今文学演变视域中陆游作品的经典生成研究”（）。参见李立信：杜诗在韩国流传概观，东海中文学报 年第 期。略涉此书的论著如巩本栋：论域外所存的宋代文学史料，宋集传播考论，北京：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赵睿才：朝鲜李朝正宗李?所纂中国文献类考，图书馆杂志 年第 期；袁成：朝鲜詀文院编 杜律分韵 版本述略，杜甫研究学刊 年第 期。韩国方面，由陆入杜由苏入杜论（论 世纪诗学中的由陆入杜与由苏入杜，韩国文学研究 第 期，年）、田娟陆游（论正祖对陆游的尊崇，
2、民族文化研究 第 号，年）与姜顺爱（正祖给洪乐任御札中的御定书编纂、刊行与颁布等内容及相关记录的研究 以杜甫、陆游、朱熹著述选集为中心，书志学研究 第 辑，年）亦涉此书，但皆不深入（原题为韩文，笔者译为中文，韩文翻译获得了上海大学中文系张宇超老师的帮助）。文学研究 杜陆千选 与陆游在朝鲜诗坛的地位升格巢彦婷 摘要 杜陆千选 是朝鲜正祖李?亲自组织编定、刊行的重要官方选本。此选既是朝鲜王朝独尊杜甫传统的延续，又将陆游纳入了以杜甫为坐标的诗学体系中。海东阅读陆诗长期局限于部分选本之少量作品，其影响远逊于杜诗。朱熹对陆游的推崇，引发了朝鲜半岛对陆游的关注。汲古阁本陆游全集在朝鲜传播，摆脱了以往诗歌选
3、本对其形象的片面塑造，为重新认识陆游提供了可能。而李?既看重陆诗与杜诗一脉相承的忠君爱国倾向，也发现了陆诗契合朝鲜“小中华”自我定位的“尊王攘夷”特质。杜陆千选 的编选，建立在 杜律分韵 陆律分韵 的基础上，有赖于 二家全律 这一便利底本，亦受到清代诗歌选本及其序跋的影响。但 杜陆千选 所选陆诗与以往选本的重合度并不高，极具自身特色。因诗体特征、时代背景与官方立场，李?选入陆游闲适诗远多于其爱国诗，实际选目与其标榜宗旨存在较大错位。编选刊行 杜陆千选 是李?推行“文体反正”的具体举措，藉此反拨当时朝鲜文坛的流行文风。杜陆千选 促成了陆游在海东诗坛的地位升格，又开辟了“由陆入杜”的诗学路径，为黄
4、糱等人学陆奠定了基础。世纪以来，伴随着民族主义兴起，陆游逐渐成为东亚各国共同的诗学典范。关键词朝鲜；李?；杜陆千选；陆游；诗学谱系；民族主义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杜陆千选 是朝鲜时代重要的官方诗歌选本，由正祖李?（）编成，选杜甫、陆游律诗各 首。杜诗的重要性自不待言，而所选陆诗较之杜诗，又更值得探索与玩味。但此书目前尚未为学界所重视，其编选、刊布等基本情况皆缺乏探讨，更遑论深入研究。本文试梳理 杜巢彦婷 杜陆千选 与陆游在朝鲜诗坛的地位升格陆千选 的编定、颁行、流传等环节，并论述是书的选诗特色，分析其编选的文化史背景，探究其在朝鲜汉诗史上产生的实际影响。一、朝鲜时代“杜陆并
5、举”称谓之形成杜诗至迟于 世纪 年代已传入朝鲜半岛，逐渐产生巨大影响。朝鲜时代既覆刻蔡梦弼 杜工部草堂诗笺、黄鹤 集千家注杜工部诗史补遗 等杜诗全集，又在王室主导下大量刊刻杜诗选、注本，并出现了 纂注分类杜诗 等多种朝鲜人新撰注、译、选本。杜甫获得“后世诗律，当以杜工部为孔子”的评价，成为海东崇高无比的文坛典范。而陆游诗虽至迟于 世纪传入海东，且朝鲜时代前期曾收藏有 剑南诗稿 全集，却因篇幅过大而长期依赖选本传播。海东文人所读陆诗，基本都是 名公妙选陆放翁诗集。汲古阁本陆游全集传入朝鲜前，少有人提及 名公妙选陆放翁诗集 瀛奎律髓 等选本以外的陆游诗歌。“宋人文集中放翁集最为?出自南渡至乾隆末年
6、，迨近五百年，其集始为刊行，何太?也。”这一感慨，反映了陆游诗歌在朝鲜半岛的实际传播情况。在较长时期内，海东诗人对陆诗的阅读仅局限于部分选本中的少量作品，其影响的范围和深度远逊于杜诗。安平大君李誽（）所编 八家诗选 中，宋代四家诗人为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陆游未获入选。朝鲜时代前、中期，论诗者对陆游评价普遍不高。南龙翼（）壶谷诗评 称陆游“豪而俳”。金昌协（）虽称赞陆诗“极诗人之风致”，但也认为其“格稍卑”。至金春泽（）囚海录 则称，“论诗且休千言万语，惟知宋之猖狂、明之假饰为尽可戒而已放翁岂不自得乎道？而猖狂处甚于子瞻”，更指陆游为“猖狂”。他们对陆游的评价虽稍显刻薄，但重心皆落在诗
7、人的性格气质与作品风格上，并未涉及诗歌题材与主旨。这一时期，诗坛仅偶见以杜甫、陆游二人写作对句的现象，但多是从生活细节或诗歌内容出发将陆游与杜甫对举，并不意味着认可陆游在文学上取得了与杜甫比肩的成就。首位明确地将陆游诗歌地位抬升并与杜甫相提并论的是申靖夏（）。申氏师事金昌协，十分痴迷陆游，曾手编 放翁律钞 并撰跋曰：“余尝谓古今诗人，杜子美以后，惟陆务观一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年 月 总第 期 张伯伟：典范之形成：东亚文学中的杜诗，中国社会科学 年第 期。丁若镛：寄渊儿，与犹堂全书（第一集卷二十一），韩国文集丛刊（第 册），首尔：景仁文化社 年版，第 页。高丽末期著名文人李穑（）牧隐稿
8、 中，已显示出对陆游诗的熟稔。朝鲜王朝前期成?编 风骚轨范 初刊于明成化二十年（），选陆游古体诗 首，其中 首诗不见于当时陆诗选本，系选自 剑南诗稿；金时习（）所作 山居集句 百首中，集陆游诗句亦往往不见于选本，参考的应当也是 剑南诗稿。可见陆诗全集曾一度传入朝鲜，但其后当已失传。朝鲜半岛图书目录著录与韩国各图书馆、藏书机构现存陆游诗歌全集皆为汲古阁本。名公妙选陆放翁诗集 系罗椅、刘辰翁二选合刊，是长时期内陆游诗歌最主要的传播文本。元刊本与日本五山版、朝鲜本皆名为 名公妙选陆放翁诗集，明弘治十年（）刊本则名为 精选陆放翁诗集。李穑 牧隐稿 中所涉陆诗皆出自此选。朝鲜前期李承召（）次韵 首陆诗，
9、原诗全部出于刘辰翁选本，顺序也基本一致。李士纬：赋雪次道泉李注书章篨韵并小引，泊翁诗钞（卷四），韩国文集丛刊 续（第 册），首尔：景仁文化社 年版，第 页。南龙翼：壶谷诗评，韩国诗话全编校注（第 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金昌协：农岩杂识，韩国诗话全编校注（第 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金春泽：囚海录，北轩集（卷十六），韩国文集丛刊（第 册），首尔：景仁文化社 年版，第 页。李安讷：次大学士枉过留赠之韵：“工部转嗟成老丑，放翁空说绝贪嗔。”东岳先生集（卷二十三），韩国文集丛刊（第 册），首尔：景仁文化社 年版，第 页。人。盖诗至子美而极其变，而子美之所不言，而务观
10、言之。诗至务观，亦可以止矣。”又曰：“古今诗人，唯子美、务观两人而已。何也？诗本忠厚也。”申氏早逝，其所编 放翁律钞 和 渭南文钞 并未产生影响，但他因“诗本忠厚”而将杜、陆并举的主张，则在海东诗坛有发轫之功。尽管曾经申靖夏等推许，但直至朝鲜李朝后期，陆游仍只是众多为朝鲜诗人所阅读学习的中国诗人中的普通一员。陆游在朝鲜诗坛的地位升格，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李?对陆游的发现与褒扬。李?为英宗之孙、庄献世子之子，朝鲜王朝第 代国王，自幼酷爱读书，尤好中国经史典籍。年即位后创设奎章阁，搜集整理了大量书籍。李?对陆游的重视，受到了在朝鲜半岛地位崇高的朱熹的影响。李?是朱子理学著名的服膺者，熟读朱熹著作且编纂
11、过多部相关书籍。“如陆务观，与夫子同时，而夫子尚许之以和平粹美，有中原升平气象。”朱熹对陆游的几番高度评价，引发了李?对陆游的关注，并形成了与当时朝鲜诗坛风尚相悖异的观点。“近来年少，闻陆放翁三字，辄不觉掩口失笑。”“近来年少，多以陆放翁为不足观。”“陆游诗多为今人所不取，而予则酷好之。盖其词意之忠厚敦实，近于我国人声气。而其人平生所秉，又是尊王攘夷之义也。”李?对陆游诗“忠厚敦实”的评价，恰与申靖夏“诗本忠厚”之说若合符契；而陆游诗中的华夷之辨与尊王攘夷观念，又恰好适应了朝鲜王朝“小中华”的自我体认。正祖十七年（），李?主导编成 诗观，亲撰 义例：陆游记闻足以贯通，力量足以驱使，才思足以发越
12、，气魄足以凌暴；若游者，学杜甫而能得其心者矣。又其忠爱之诚见乎辞者，真可谓每饭不忘，故其诗浩瀚融贯，自有神合，此其所以为大家也。将陆游与杜甫相提并论，已完全将陆游视为杜甫之后的一大家，所看重者正是“学杜甫而能得其心”，并以原本特属于杜甫的“每饭不忘”来形容陆游的关切国事。李?还曾反复申说他对陆游的赞许：陆务观不可但以诗人论。其平生于恢复大计，誓不与雠贼共戴一天，忠恳义概，旷世之下，犹令人感慨。而潦倒不遇，既无以自抒其蕴，则慷慨壹郁之志，卓荦倜傥之气，一发之于吟讽。每饭不忘之义，居然子美后一人。惟其有之，是以似之。即论其篇章之富赡，不惟当世之巨擘，允为历代之冠军。其诗曰：“六十年来万首诗。”今以
13、全集观之，殆非夸语，真可谓大家数也。着重强调了陆游的爱国事迹与创作数量。李?对陆游的认识，受到了清代诗歌选本的影响。宋诗钞 将陆游与杜甫作比：“若放翁者，不宁皮骨，盖得其（杜甫）心也。所谓爱君忧国之诚，见乎辞者，每饭不忘。故其诗浩瀚肳萶，自有神合。”周之麟 放翁诗钞序 谓陆游“此其用心与子美何以异”。杨大鹤 剑南诗钞序 称陆游“一饭不忘，没齿无二”，又提出：“以放翁为诗人而已可乎？知巢彦婷 杜陆千选 与陆游在朝鲜诗坛的地位升格申靖夏：恕庵集（卷十二），韩国文集丛刊（第 册），首尔：景仁文化社 年版，第 页。申靖夏：恕庵集（卷十六），韩国文集丛刊（第 册），首尔：景仁文化社 年版，第 页。李?：
14、弘斋全书（卷五十六），韩国文集丛刊（第 册），首尔：景仁文化社 年版，第 页。朱熹对陆游诗颇为推重：“放翁之诗，读之爽然，近代唯见此人为有诗人风致”。（朱熹集，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 年版，第 页）朱熹推重陆游对朝鲜半岛接受陆游著作的影响，已为巩本栋所揭?，见 宋集传播考论，北京：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承政院日记 正祖二十一年六月二十四日，承政院日记（第 册），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 年影印本，第 页。承政院日记 正祖二十一年六月二十八日，承政院日记（第 册），首尔：国史编纂委员会 年影印本，第 页。李?：日得录 文学五，弘斋全书（卷一百六十五），韩国文集丛刊（第 册），首尔：景仁文化社 年版，
15、第 页。李?：弘斋全书（卷一百八十），韩国文集丛刊（第 册），首尔：景仁文化社 年版，第 页。李?：日得录 文学五，弘斋全书（卷一百六十五），韩国文集丛刊（第 册），首尔：景仁文化社 年版，第 页。放翁之不为诗人，乃可以论放翁之诗。”李?对陆游的看法，皆与此类选本序跋高度相似，语言表达亦有沿袭之处。李?对陆游的推崇，还建立在阅读全集的基础之上。朝鲜半岛文人在未获睹陆游全集的情况下，如果仅阅读通行的诗歌选本（如 名公妙选陆放翁诗集 瀛奎律髓 等），难以形成关于陆游的整体认识。汲古阁本陆游全集在朝鲜传播后，其篇幅规模迥异于普通诗人，有助于朝鲜文人认识到陆游实为超出南宋其他诗人的一大家。全集对陆游诗
16、、文、著作创作面貌的整体展现，也有助于摆脱以往诗歌选本对陆游形象的片面塑造，为朝鲜文人重新认识陆游提供了可能。申靖夏之以陆配杜、李?之杜陆并举，都是在阅读全集后发现了其中对杜甫的再三致意，意识到陆游与杜甫的诗学勾连，并总结出陆游诗文在思想与现实层面的积极意义与价值。有学者认为：“韩人以杜诗过于深奥难求，所以提倡 由陆入杜。”杜诗之绪密思沉、琢炼用典，使海东文人在阅读时需要克服较多障碍。朝鲜王室主导下的数次杜诗官方推广，也往往以注释、谚解为核心。陆游诗文中频繁提及杜甫，有着与杜甫一脉相承的精神内核。陆诗又较为简明易读，大部分情况下无需注释便可理解。实际接受过程中，确实存在“由陆入杜”、借助陆诗来理解杜诗的情况。陆诗的自身特质，或许也催化了“陆”与“杜”产生关联乃至构成并称。值得注意的是，“杜陆并举”是朝鲜汉诗史上的独特现象。中国本土虽早有陆游诗学杜甫的共识，也有评论南宋诗歌时“以陆务观拟杜”的提法，但并没有形成为大众所广泛接受的“杜陆”这一并称。日本亦仅见寥寥一二例。相对于苏轼等诗人和杜甫的并称，杜陆并称在中日两国皆显得较为小众，但却在朝鲜半岛获得了官方认可。朱熹对陆游的推崇，清代选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