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敦煌学的珍贵历史记录 读读 敦敦煌煌人人生生:我我的的父父亲亲段段文文杰杰 刘进宝(浙江大学 历史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2011 年 1 月 21 日,父亲吃了早餐后,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翻看了一会儿书,就说想躺下休息。我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看他慢慢睡着了。中午饭好了,他说不想吃,继续睡觉。下午阳光很好,葆龄见他醒来就给他理了发,我们像往常一样扶他解手,之后他说累了,要休息一下。到床上不久,我们还没离开就看见他闭上双眼,轻轻呼了一口气,就再没有动静了。葆龄说:爸爸走了!我还不相信,拉着他的手腕,确实没有了脉搏,这才知道他老人家真的去世了。”(段兼善 敦煌人生:我的父亲段文杰,浙江人民出
2、版社 2022 年 5 月,第 293-294 页。以下凡引本书仅注明页码)一代敦煌人的代表、“大漠隐士”段文杰先生,在 95 岁高龄时就这样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遭受任何的痛苦,简直就是佛的涅槃,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一一说到敦煌和敦煌学,常书鸿、段文杰和樊锦诗是无法绕开的,“敦煌守护神”常书鸿和“敦煌的女儿”樊锦诗,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相对而言,被誉为“大漠隐士”的段文杰,知名度则没有常书鸿和樊锦诗高,甚至认为“大漠隐士”的比喻,并不能反映段文杰对敦煌的贡献,应该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称。对于段文杰,我是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我曾经与段先生有过近距离的接触,在莫高窟与段先生有合影,
3、在兰州的家里拜访过段先生,段先生的回忆录 敦煌之梦我认真读过。段先生去世后,敦煌研究院于 2011 年 8 月 23 日召开追思会时,我也应邀参加,并作了 敦煌研究院史上的“段文杰时代”的发言,将段文杰从 1980 年开始收稿日期:2022-09-05作者简介:刘进宝(1961-),男,甘肃榆中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隋唐五代史、敦煌学与丝绸之路研究。002主持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工作到 1998 年从敦煌研究院院长岗位上退下来的 18 年,称为敦煌研究院史上的“段文杰时代”,同时还撰写了 段文杰与敦煌研究院 的长文。说陌生,我毕竟与段先生年龄相差比较大,尤其是 80 年代初我开始涉入敦煌学
4、领域时,段先生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我们之间的距离比较远。再加上所从事的专业又不同,段先生的专业是石窟艺术,我是历史文献,没有学术上的交集。所以与段先生虽然相识,但没有个人之间的交往,他的论文我基本上都读过,有些甚至不止一遍。我读段先生的论著,是仰望,是学习,是吸收。近年来,我关注和研究的重点是敦煌学学术史,敦煌研究院的院史是绕不过去的,段文杰也是我研究的对象,甚至是重点之一。在段文杰先生的公子段兼善老师的支持下,正在整理段文杰的书信,自认为对段先生是比较了解的。但看了段兼善老师的敦煌人生:我的父亲段文杰 后,仍然很震撼,感觉这是一本了解段文杰、了解敦煌、了解敦煌学的好书,值得推
5、荐和阅读。现在有许多的传记、回忆录,都会对传主有意或无意地拔高,使传主本人都感觉脸红,同事或知情人看了摇头。拿到本书前我就想,儿子眼中的段文杰会是怎么样的?作者能否客观地描写段文杰的学术与人生?看完本书,知道这是一本冷静客观,以事实为依据,以第一手资料为支撑,能够比较全面反映段文杰与敦煌研究院发展史的好书,真正做到了“自己看了不脸红,别人看了不摇头”,达到了传记的基本要求。二二段文杰是四川绵阳人,抗战时期的 1940 年,考入在重庆的国立艺专学习五年,并以人物画为主。1944 年,先后看了王子云和张大千在重庆举办的敦煌壁画展览后,受到了感染,认为应该到敦煌去作一番实地的考察与研究。1945 年
6、 7 月段文杰从国立艺专毕业后,直奔敦煌。到兰州后,时逢抗战胜利,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大多学者复员返乡,又遇到敦煌艺术研究所改隶主管单位,直到1946 年中秋节前夕才到达莫高窟。段文杰先生到莫高窟后,曾任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考古组代组长。1950 年后,历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美术组组长、代理所长;1980 年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长,主持研究所的工作;1982 年 4 月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1984 年敦煌文物研究所升格为敦煌研究院后,为首任院长;1998 年以后任名誉院长。作为管理者的段文杰,他是忙碌又充实的。作为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敦煌研究院院长,段文杰首先是一位学术领导人和学术组织者,再加上
7、敦煌的国际影响和在丝绸之路上的特殊地位,一些重要活动也在敦煌进行,参观访问的人很多,尤其是许多国际友人和中央相关部门的领导,来敦煌时段文杰都要亲自接待并带领参观和讲解,为此而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如 1988 年,他既有“频繁的外事交流和接待外宾活动,还要102敦煌学的珍贵历史记录 读 敦煌人生:我的父亲段文杰召开院务会议,研究部署各部门工作的同时,挤出时间亲自写书信与有关方面联系。”仅仅是与日本方面的联系,就有很多,如“接洽平山郁夫率日本国际协力事业团访问敦煌,石川六郎率日本文化保护振兴财团访问考察敦煌,圆城寺次郎、木村佑吉、东山健吾、松本和夫等组团访问敦煌,越智嘉代秋和越智美都江夫妇为其
8、已故女儿越智佳织代捐文物保护款事宜,高田良信率团访问敦煌演出问题,还有安排研究院副院长率团访日进行环境保护科学研究考察事宜等”,都需要段先生亲自致函联络。另外还有许多国内外学者、艺术家和各方面友好人士的来信,涉及到文化交流、援建项目、学术探讨、人才培养、中外友谊等,都需要段文杰认真对待,及时回复。“这些工作烦琐细碎,费时费力,基本都要在业余时间加班加点才能完成。”(第 235 页)由于莫高窟于1987 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受到了各方面的高度关注。以“保护、研究、弘扬”为己任的敦煌研究院,对外的展览、宣传,也是弘扬敦煌文化艺术的重要举措。仅 1988 年,研究院就与甘肃、宁夏、内蒙古等省区文博
9、单位联合在日本举办了“中国敦煌、西夏王国展”,段文杰参加了在日本奈良举办的“奈良丝绸之路国际博览会”。段文杰还应日本文化厅、东京艺术大学和东京国立文化财研究所的邀请,前往日本讲学。出席平山郁夫画展并剪彩、致辞;再次与池田大作先生晤谈。拜会日本首相竹下登,并邀请竹下登访问敦煌。同年秋天,陪同竹下登首相参观莫高窟,竹下登宣布日本政府援建项目。就是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作为学者的段文杰,不仅于 1988 年在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了 敦煌石窟艺术论集,而且还发表了 谈敦煌早期壁画的时代风格 飞天在人间 敦煌学回归故里 八十年代的敦煌石窟研究 莫高窟保护工作进入新阶段敦煌石窟保护的历史进程 解放前后的莫高窟
10、 等学术文章。段文杰先生将一生献给了敦煌。敦煌人生:我的父亲段文杰 比较全面地介绍了段先生在管理、研究方面的贡献。现仅就自己阅读中比较有收获的部分略作阐述。1.段文杰的临摹实践和成就段文杰先生到敦煌后,所从事的主要工作首先是临摹。通过初步的观察和实践后,他认识到,“临摹一定要忠于原作,不要随意在临本上改变壁画的造型原貌和色彩。临本是要给别人看的,要让观者看到敦煌壁画的真实状态,看到古人的敦煌画风,而不是让观众看我们进行了加工改造过的所谓的敦煌壁画。”(第 28 页)为了学习临摹,段文杰开始时主要临摹一些局部形象,如一尊佛像、一身菩萨、一组舞蹈、几个天宫伎乐、几个力士、几个动物等。这主要是因为局
11、部的构图和形象比较好掌握,一般不容易出错,而整幅壁画内容繁多、场面大,不好把握。而在临摹大型壁画的时候必须要全面了解尺幅、构图、色彩配置关系等一系列画面因素,只有这样,才能成竹在胸,避免失误。也只有多花费一些时间和功夫,反复观察,上下比较,左右对照,反复推敲,才能准确起稿。为了临摹的作品更加真实,段文杰在实践中认识到,在动笔前,首先要搞清楚古代202敦 煌 学 辑 刊 2022 年第 4 期画师创作的画面形象的思想来源和生活依据。如在临摹“维摩诘经变”时,他先查阅佛说维摩诘经 中十四品的内容,掌握画面的结构规律。其次要辨别各时代壁画的风格特征。由于时代不同,有些壁画变色严重,有些变色则相对小一
12、些。再次要了解各时代壁画制作的流程和方法。如早期壁画的起稿基本上是用土红作人物大体形象,然后是上色和定型。隋唐时期开始用粉本,从而有了画稿和白画。只有清楚了古代画师的作画程序,临摹时才会心中有数,乃至得心应手。所谓“粉本”,一种是在厚纸或羊皮上画出形象,用针沿线刺孔,再将羊皮钉上墙壁,用土红色拍打留痕,再以墨笔连点成线,完成了墙壁上的画稿。还有一种“粉本”即小样画稿,也就是“白画”。画师参照白画在墙面自由作画,给墙面白画着色后,稿线会模糊。最后就要用深墨线定型并开脸传神,才算完成。(第 32 页)从到莫高窟的 1946 年,至 1957 年的十余年,是段先生壁画临摹的黄金时期。他主要的临摹作品
13、如莫高窟第 130 窟的“都督夫人礼佛图”、158 窟的“各国王子举哀图”、第 217 窟北壁的“观无量寿经变”、榆林窟第 25 窟的“观无量寿经变”等,都是这一时期完成的,也是青年段文杰留下来的宝贵文化财富。尤其是“都督夫人礼佛图”,更是“临本中的典范之作”,广为世人所推崇。所谓都督夫人礼佛图,就是莫高窟第 130 窟进口处甬道南壁的一幅大型唐代壁画,画面高 3.12 米,宽 3.42 米。宋或西夏时又在此画上面重新绘画。1942 年张大千在敦煌时,无意中将上层壁画剥离,使盛唐时期“朝议大夫使持节都督晋昌郡诸军事守晋昌郡太守兼墨离军使赐金鱼袋上柱国乐廷瓌”的夫人礼佛图显露出来。这幅画场面宏大
14、,人物面相丰腴,体态健壮,服饰艳丽,对复原临摹的要求很高。在临摹前,段文杰对此画所反映的历史进行了探讨研究,对画面形象不清楚的地方,还力争从其他相似并保存完整的画面中找出根据,再经过反复考证后将其补全。在复原临摹中必须实事求是,要有历史依据,不能随意添补或减少画面内容。有人曾经问段文杰,“你临摹得最多,速度又快,有什么诀窍?”段文杰是这样回答的:“哪来的什么窍门,只不过是要多花些精力时间去研究琢磨而已。对一幅要临摹的画,首先要把他的主题内容搞明白,还要把握好此画的构图全局。对画面风格的时代特征要做到心中有数,线描运笔要沉稳有力,一气呵成。色彩晕染要丰润雅致,注意层次变化。人物神态的刻画要注意面
15、部表情和身姿动态变化。把握了这些重要的关节点,就容易画好了。”(第 60 页)这既是段文杰能够成为一代临摹大师的诀窍,也是所有能在某一行干好本职工作、成为某一方面专家的不二法门。如“都督夫人礼佛图”刚剥出来时,画面比较清楚,色彩绚丽夺目,后来壁画开始脱落,色彩褪变。为了留存这幅有重要价值的壁画,段文杰先生决心将其临摹。“但当时壁画的现状,形象已经看不清楚了,无法临摹。要保存原作,只有复原,把形象和色彩恢复到此画初成的天宝年间的面貌”。段先生就“开始了复原的研究工作,在八平方米斑剥模糊的墙面上去寻找形象”。这幅画共有十二个人物,经过历史的风雨后,有302敦煌学的珍贵历史记录 读 敦煌人生:我的父
16、亲段文杰的面相不全,有的衣服层次不清,有的头发残缺,这样就没有了复原的依据。虽然有许多的困难和不便,但段先生没有放弃,他首先“对盛唐供养人和经变中的世俗人物进行调查,掌握了盛唐仕女画的脸面、头饰、帔帛、鞋履等等形状和色彩,把残缺不全的形象完整起来”。然后又“查阅了历史、美术史、服装史、舆服志和唐人诗词”等。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切的历史依据,这样就提高了临本的艺术性和科学性。”段文杰不仅是敦煌壁画临摹事业的开创者,他的临本,技艺纯熟,形神兼备,代表了敦煌壁画临摹的最高水平。他主导并与同事合作完成整窟临摹的莫高窟第 285 窟、榆林窟第 25 窟,成为敦煌壁画临摹的标杆。而且还将临摹提升到理论的高度,撰写了谈临摹敦煌壁画的一点体会临摹是一门学问谈敦煌壁画临摹中的白描画稿等学术论文。在这些论文中,段文杰通过自己的临摹实践,对前人不曾留意的“临摹学”进行了探讨,初步呈现了“临摹学”的影迹轮廓。当然,“临摹学”的学科建设还任重道远,需要进一步深化、发展。“段文杰先生在敦煌壁画临摹艺术实践和理论方面的突出成就,为保存、传播敦煌艺术做出了卓越贡献。”段先生临摹壁画的原则是:“一要对得起古人,二要对得起